长安(4)
许清欢张开扇,盛长安题的字映入眼帘。
人间至味是清欢。
他的字不像那些只会谄媚的太监们写出来的那样,他的字会让许清欢想起曾在草原时所见的秋燕,苍沉而孤高,颇有风骨。
她更是好奇盛长安的身世,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寒门出身。
推开冷宫门时,许清欢只觉得荒诞不已。这冷宫的侍卫成天见不着影儿,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许清欢走进那间还不算破落的房里,姜慕春的皇后服制与那些珠翠皆已经卸下,她身着单薄的白色中衣蜷缩在床角,清丽的面容虽染上一丝憔悴,但仍是高傲自持。
“倒是没想到,是你这个灾星来了。”姜慕春的声音很冷却,也带着几分受冻的瑟抖。
“本宫来送送您。”许清欢自称本宫对于姜慕春而言是莫大的羞辱,因为公主只有见到比自己位分低的人时,才会自称本宫。
姜慕春从未想过自己最后见到的人,竟然是许清欢。
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不是在后宫与自己明争暗斗的妃子,而是她一直都看不起的臭丫头。
姜慕春仰视着许清欢,她手执折扇,面容清冷如昙,眼角那一颗朱砂痣,反倒让她更像一个济世菩萨。
过了这么多年,姜慕春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许清欢是一滩深不可测的死水,她有本事傍上盛长安,那自己今夜中药一事,或许并非是冯禧给她下的。
“你只不过是一个公主,还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事已至此,本宫唯有一个请求。”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姜慕春浅唱着这首歌,眼里泪光闪烁。
她与温润玉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在城隍庙私定终身,无奈世事难料。温家落难,她也被迫入宫。
“皇宫就是一个大染缸,再怎么纯洁的花也会被污染。”姜慕春抬手理着云鬓,姿态优雅浑然不像一个身处冷宫的废人。
许清欢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
“你既然是那阉人的心尖儿,可否让他去皇上那求情,放过温润玉,就说是本宫蓄意勾引外加上威逼利诱好了。”
“母后您可知,您若是把所有罪责承担了下来,便是诛九族的惩罚。”许清欢语气很平淡,她本就是来送她最后一程,故而也有几分耐心。
姜慕春闻言轻嘲一笑,“本宫并非嫡女,不过是替姐姐入了宫,她和她的如意郎君长相厮守,我却要和我的意中人分道扬镳。”
许清欢的表情有了几分动容,但很快她又说道:“清欢自认为未曾对您有过不敬,也曾盼望着,能得到您的宠爱。只是,清欢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你们一年复一年的羞辱欺压。”
许清欢神色不明带着几分讥讽说道:“母后啊,您有什么资格求我呢?”姜慕春做的那些肮脏事,还有对她的百般羞辱,她全都“没齿难忘。”如今她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的求她帮忙。她有什么资格求她?
姜慕春凄凉一笑,“本宫都觉得你不像及笄之年的少女,倒像一个沧桑的老妇。”
许清欢开口说道:“承蒙您这些年的关照,让清欢成为了一个沧桑老妇。”
许清欢不再与她废话,她张开扇,匕首乍现。
“看在最后是你来送本宫的份上,本宫提醒你一句。盛长安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古帝王多薄情,他比蛇还冷血,比帝王还薄情。”
许清欢眼神一眯说道:“清欢,多谢母后这些年来的尊尊教诲,没齿难忘。”
许清欢行走在昏暗的小路上,她的手还有些麻木,毕竟沾了血,总觉得恶心。奉天楼高耸的仿佛屹立于云霄之上,青瓦被云雾缭绕着。许清欢眷恋地抚摸着那被水汽浸染过的湿润的瓦片,软鞋踏在白玉阶上一步又一步走着。
她扶着雕花围栏继续向上走,殿内一片昏暗,但她早已熟知这里的每一处。许清欢轻车熟路的拿起香插在炉中,香屑未倒,还飘着浅淡的烧焦味。
这世间实在是太暗了,连菩萨都阖着眼。
“您执念太深,佛渡不了您。”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许清欢回过头,烛火将一个男子的面容照亮。墨发似瀑,衣袂如雪。一双凤眸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完全称得上是玉面郎君,他眉间一点红,正握着一串佛珠。
许清欢在听见那人的声音时,有片刻懵怔。刻在记忆深处的,如同家一样温暖的声音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听见,她再次仄首时,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国师大人。”
“微臣见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