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燃烛（六）

卫便会多分一些人手去救太子。

他不过是担忧圣人安危，加之见识短浅，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蜇人几可致死的毒蜂，在祭台上闹出了笑话罢了。

但又有谁会真笑话他这样一个孝子呢？太子的安危再重要，也只是储君，圣人龙体贵重，自然一切以圣人为尊。

金吾卫不过只是拖延了一小会，谁能料想到太子竟会出那样的意外？

杀人蜂毒性猛烈，太后又知陆嘉芩是裴方智亲自教习的武艺，且身边还带着个身手不凡的武婢，让人足足放了六窝毒蜂在田埂下，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无论成庆帝心中到底如何作想，为了维护君父的颜面，他都必须立刻把现在还守在高台上的金吾卫派一些出去。

而且已经知道是毒蜂，这类虫兽最怕炬火，祭台上火把都是现成的，金吾卫无须大动干戈就能把那六窝毒蜂全烧死。

他隐在成庆帝背后，看向季恪行的眼神已带上些许忌惮与怨恨。

这人才高八斗，确是少有的贤能，向来不朋不党独善其身，世家与寒门的邀约一概不赴，只在崔尚书做东下与吏部同僚在梦檀楼小聚过两回，且吃完便走，后面的什么狎妓赌博，他从不参与。

晋王本有意拉拢这位前途无限的大才，这类纯臣恰是他最想要的，他们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皇位，皇位上坐的是谁，谁就能得他们的效死。

譬如王令筠那个老顽固，他虽也让父皇头疼，可中书令这个四姓都想要的位置，父皇让王令筠稳稳坐了二十年。

现在只怕是不能留了……季恪行性子淡泊，怎么会在这疑心有人行刺的时候这样古道热肠替崔尚书请医？既不能为他所用，他是不会将他拱手送给东宫的！

丘大监立刻去后面召了太医，一诊断果然是蜂毒，无须成庆帝开口，金吾卫统领便点了几个武艺高强的金吾卫拿着火把火速下田。

季恪行没再面露忧色，恭敬地站到了一边，隐在紫衣官袍下的手，却用力握得骨节发白。

这来往已耽误一刻钟的功夫了，殿下身边的明鹊姑娘虽早就冲了出去，可仅凭她，能护着殿下么？

若不是此刻形势不明，他简直想亲自拿着火把下去。

明鹊一看到守在田边的那几个金吾卫被黑色蜂子蛰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就知道不好，难怪殿下晨起就心生不宁，想来是皇后娘娘在天上看见了那些恶人要陷害殿下，提前给殿下示警呢。

但她冲到皇田中时，却又生变故，有几个本在胡乱跑动的金吾卫不约而同左右朝她挤了过来。

明鹊眼神一眯，顿时知晓这些人是装的，他们明显有余力，现在还想拦着她去救殿下。

她素来懒得虚与委蛇，立刻挽了朵漂亮的剑花，将插好的秧苗挑在空中切成了三份，扬声喝道：“事急从权，挡我者如此苗！”

见那几人充耳不闻，明鹊果断削掉了最先围上来那个金吾卫的耳朵，那人立刻惨叫一声后退，围着其他几个金吾卫的黑蜂登时散开了大半，全兴奋地追了上去。

另外几人没想到她敢这样果断，一个个面露惊怒与畏惧，却果然都散开了，明鹊嘴角刚翘起一些，鼻尖却又嗅到了血腥味。

她面色一变，加速朝尽头处冲了过去。

流血的是那个老农，他虽在毒蜂出现时就被陆嘉芩一掌推开，却一直没走，他知道自己帮着扶犁的那人乃是大梁当今的太子，是能轻易决定他子孙后来命运的人。

而且那毒物……出现得实在太蹊跷。

老农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是最熟悉这些刁钻毒物的，杀人蜂性子凶悍，食肉而生，但轻易不会主动招惹人畜，只在闻见血腥味的时候会一窝蜂地涌出来。

可刚贵人抬脚时他看得分明，太子殿下腿上连一只蚂蟥都没有，全身上下连块皮都没破，怎么会引得蜂群追着她一个人咬？

他腿上倒是挂了好几只蚂蟥，可只有十几只零散的杀人蜂围在自己身边，蜂群仍然紧紧跟着太子，振翅时的嗡鸣声连这里都听得见。

而且杀人蜂喜择旱地而居，这是水田，不远处就是护城河，潮气丰盛，蜂巢一旦受了潮，就容易从枝干上掉下来，这不符合畜生的本能。

还有这蜂群的数量也不对劲……杀人蜂喜食肉，一窝里的蜂子若是多了，便会自相残杀，连带着还没养起来的小蜂都吃空，这窝蜂子飞起来的时候跟天上的乌云似的，不可能是一窝出来的东西。

老农没有经历过那不见血的刀光剑影，可皇庄上拜高踩低欺上瞒下的事情不少，农闲时搭台听的戏文里也有地主老爷家兄弟两个为夺家产反目成仇的唱词，他那颗陈旧麻木的心此刻好像明悟了些什么，咬牙下定了决心。

太子一旦有失，莫说那最坏的情况，便只是伤了，他这个当时就在太子身侧的农户，难道还能安然无事？

那群贵人们一定会找个替死鬼的……

与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