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2009】
很多年后,2009成了一代90后缅怀的一个符号,一个节点。
其实那一年也发生了好多世界大事,可人们记得的好像只有《最炫民族风》,时至今日还轮番轰炸大街小巷。
大概是在迅疾的发育期,蒋培羽的初中时代总伴随一种困倦感。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那两年硬要概括,也无非几个昏昏沉沉的午后,少有重要得需要去铭记的时刻,匆促结束,仅此而已。
刘蓁刚开始还怀疑他的缺睡是熬夜打游戏玩手机所致。于是家里那台新款戴尔笔记本电脑被搬离了他的房间。手机在写作业之前就要上缴给刘蓁。
蒋培羽本还有一台数码相机,从前周末他与罗星诚走街串巷地闲晃,总是带着,拍拍照。现在也一并上缴给了刘蓁。刘蓁承诺他,等他英语成绩进步到班上前15名,就能拿回他的相机。
周末九点,他被刘蓁赶下床,囫囵对付了早饭,出门上新东方新概念三册的补习班。
大课班十点上到下午四点,中间有一小时午休。
其实新东方二册他就有些吃力了,但刘蓁不听他这些诡辩,还是给他报了个班,因报晚了些,小课班都满员了,只能上大课。
刘蓁在他出门前耳提命面,要他早些去,坐到前排位置。
“妈,我手机给我。”
“你去上课,要什么手机。听课证别丢了。”刘蓁把人往门外赶。
蒋培羽骑了自行车,刚出家属院大门,迎面见着罗星诚风驰电掣地骑着自行车来了。
“我靠,你什么情况,一早上打你手机都不接。”
“充公了。怎么了?”
“我早上陪我妈去海鲜市场进货,你猜我碰到谁了。”
“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我赶着去上新东方。”蒋培羽单腿撑地。
“林悠悠啊!你楼下住的那个林悠悠!”
“她也去买菜?”
“什么啊。她在那里卖鱼。快走,我领你去看。她跟在班上的时候可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蒋培羽纳闷。
“看屁,我得去上课。”
罗星诚把他兜里的听课卡抽出来,看一眼,说,“新东方大班嘛,他们不查人,你爱去不去。”
“我得去。报名大几千呢。我妈知道我翘课肯定杀了我。”
“我靠,第一节课,早上俩小时老师肯定就是在那儿瞎扯呢,自我介绍啥的,有的老师为了活跃气氛,还给你来段跳舞唱歌的。只翘一节课,我保你没有损失。”
“我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靠,我妈暑假压着我去上的集训班。我这鞋可不是白得的,一堂课没翘过。”
蒋培羽被罗星诚老老实实去上了新东方这件事情震撼了,跟着罗星诚拐小路往海鲜市场骑,一路还在想,金钱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
进了海鲜市场,又是一通七拐八拐,罗星诚自行车也骑得七拐八拐的,还不忘回头跟他说,‘越靠近门口的铺面卖得越贵,越往里头绕越便宜。’这儿不止卖海鲜,生鲜蔬菜鱼肉瓜果副食应有尽有。他经常陪他妈来给餐馆进货,熟门熟路。
“你看,就是那儿!”罗星诚一脚急刹车,两人在巷道里停下,脚下一摊摊血水,亮晶晶的鱼鳞片泛着光。
蒋培羽被鱼腥味熏得有些想吐。
林家的鱼铺子就在斜对角,他们起先还探头探脑,后来发觉没任何必要,铺子前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罗星诚说的没错,林悠悠和在班上的时候很不一样。
那瘦瘦条条的身影很忙碌,忙着称重,收钱,大额的纸币摊平,几毛的便折成一个三角形,扔进铁盒子里,又抬起细细长长的胳膊,把碎冰从桶里浇下去,再把鱼一条一条给码好。
鱼摊上悬吊两根红绳,旋转起来用以驱赶苍蝇,但她偶尔也会拿起苍蝇拍驱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客人来来往往,有许多大概都是熟客,她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很殷勤,若是面生的,她就说‘我们家淡水鱼海鲜都有,早上从船上卸下来的,全市场最便宜,都是新鲜的,没进过冷冻柜。’
有个熟客对着店里头喊,‘嫂子,悠悠长高了啊。从小就懂事。我家的还在家里睡觉。’
店里头黑黢黢的,走出来一个妇人,大概是她妈妈,带着袖套,高且胖,皮肤比刘蓁黑许多,很粗糙,颧骨上两坨天生的红,冲那人扬手。她方才大概在屋内处理鱼,手上湿淋淋的。
‘周伯伯下次再来。’林悠悠也跟着招呼。
她说话的声音是脆脆的,像弹珠落地,街这边也听得清楚。她还朝那客人眯着眼笑。其实她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杏眼,睫毛黑黑的,像天生画了眼线。
有一刻她的目光似乎扫到这个角落来,罗星诚比蒋培羽还要胆小怕事,拉着他赶紧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