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修订·上)
刘小别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药好了。”
2.
“刘小别总是对我很凶。”柳非想起之前方士谦还没离开北平的时候,她曾经对他这么抱怨过一句。
没想到方士谦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道:“小别虽然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十分稳重妥帖,近年来是越来越少浮躁冲动了。”
柳非竖起柳眉,向刚煮好的咖啡加了勺糖:“这两者之间又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而且,前辈你不要岔开话题……我从来都没见他浮躁冲动过,他不是一向老气横秋的吗?”
“别因为他是你们的得意门生,就这么爱护他啊。我也是你们的学生,厚此薄彼是不对的。”
“我提这个自然有我的理由。”方士谦慢悠悠地说道,“我说他浮躁冲动,他当然是浮躁冲动过的,比如那年你在东北伤了腿,他差点就要翻出自己的枪冲出去了。”
“骗人的吧。”柳非讶异地说道,“而且您真的确定,他不是嫌我傻,要去提枪敲我的脑袋?”
“那你大概早就被他打死几百次了。”方士谦拿起那杯咖啡尝了一口,皱了皱眉:“还是茶比较好喝,咖啡放糖太多就会腻,太少又会苦,不如茶叶好啊,还有着药性。”
他看着柳非,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也是一味药。”
“哦,叶下红嘛,是味止痛药。”柳非以为他是指自己的代号,微草所有人的代号都和中药有关系,她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是傻的。”方士谦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士谦提到的那次,还是在民国二十年。当时柳非受报社指派去东北大学出差,对于她一个新人来说,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差事。只是没想到她正好撞上了“奉天事变”,本来她只需要窝在报社的东北分社待着就好,可她偏偏自告奋勇,要去护送学生回家,结果就撞上了日本兵。
虽然她懂几句日语,在北平摸爬滚打了几年也比较圆滑会为人处世,但是随行的学生们却十分害怕。有一个男生不知道怎么着就激怒了对方,连带着她不小心被推倒在地,膝盖直接撞上了一块锐利的石头,又被人踩了一脚,就此便伤着了。
尽管柳非对于方士谦和王杰希的问责流露出一副讨好的姿态,导致他们不忍责骂她一个年轻姑娘。但刘小别和她平辈,两个人之间素来火药味十足,因此都不怎么客气。所以刘小别直接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丝毫不顾及她这个伤员的感受,气得她接下来一个月都没理他。
如果不是因为她有公事要找电报局的人,她本来打算下下个月也不理他的。
“你别不当回事,当时我们的人差点急死了,因为传回来的消息就差没说你要把腿给截了。”方士谦斜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况且又牵扯到了日本人,你是知道日本人是什么样的……旅顺大屠杀,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小别只能给你收尸了,你说他能不着急吗?”
柳非有些茫然,但也有些感动:“没想到刘小别居然这么嘴硬,他对我这师妹原来这么关心的吗?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位好师兄……”
“你若真这么以为了,那你便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士谦说道,“拿刀砍你一下受的伤也不过如此。你这伤在关节,以后阴雨时节有你痛的。所以啊,小柳你先答应我,外国人那止痛药少吃些,如果产生了依赖,以后有了抗药性,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姑且先用中药养着吧,好在北地少雨,原本派你去金陵那边的计划也只能搁置了。”见柳非想反驳,方士谦瞪了她一眼:“你好好听小别的话,别乱惹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因为方士谦的话,柳非对刘小别,向来不会质疑。但是现在,她却拒绝让自己南下,独留刘小别坚守北平的决定。
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懂。在这风起云涌,局势随时可能会产生骤变的时日,能活得一日便是一日,她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至于所谓的美好与爱情,得到了之后又失去,那还不如从未得到过。
方士谦说她其实不适合做记者,虽然记者要报道最真实的事情,但如今报社体系做不到脱离政治而独立。在这种要依赖于各方舆论以及政府的情况下,人总要屈从于现实,背叛自己的本心去说一些不实的言论粉饰太平。
柳非的正义感太强了,她犹如一块被雕琢了一半的玉,虽然有着圆滑的一面,但依然保留着棱角。
方士谦叹道:“所以到最后,往往是你自己意难平。”
柳非咬了咬唇,说道:“前辈,我以后会更加注意,更加小心的。”
“不妨事,只是差一味药。有些药医的是人身体上的疾,有些医的则是心疾。”方士谦说道,“药物不局限于中草药本身,每一个人或者每一件物,都是一味药,只是我们都在等待着需要被对症下药去救治的病人,仅此而已。”
柳非若有所思起来,那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