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记忆里，是燕燕吃醋，打破了沈确的脑袋。

实则不然。

那件事发生的实在诡异。幼年时期的沈确流浪在外，大冬天的高烧了四五日还不死。被她捡回家以后，郎中也觉着没什么法子，只说看这孩子的造化。

若是这孩子的求生意志强烈，约莫会有那千分之一的希望生还，但绝无可能再恢复成正常人的神智，即使救回来了也是个傻子。

虽然大夫言里言外的都是活不成的意思，但毕竟他只是个小孩，既然给扶京捡回来了，谁也不忍心再外头丢，那无异于是要了沈确的命。

连珠只能抱怨着将人留下。可那时候天灾不断，家里接济了许多流民，已经没有其余地方，只能将沈确安置在盛扶京的房里。

连珠说，人是她捡回来的，自然也是由她自己照顾。

这话却莫名其妙的，让扶京觉着十分好玩。她只当自己养了个小宠物，每日都悉心照料着，最喜欢给他喂糯米红枣糕吃。

现在想来，沈确其实很讨厌吃这个腻腻的糕点，每每都要在嘴里嚼上半天才肯咽下。

可他虽然讨厌，却从来没有提过半句的不好，常常用那双水润润的眼睛，一边带着笑意看着她，一边努力吃掉黏糊糊的糯米糕。

哎……扶京如今才恍然：那孩子当年漂亮得不得了，一看便让人心软的眸子，可不就是如今沈确的一双丹凤眼？

只是气质已大不相同，如今的沈确清清冷冷，近乎冰塑雪造般一般，眼睛里总是没有半分温度。与当年那见了她便满心欢喜的孩童，几乎是天壤之差。

等他吃完，扶京就会满足，拍拍他的脑袋，“小狗儿。”

沈确那时候神思不清明，多半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整个人却是十足温驯——只对扶京。

显而易见的，他十分厌恶时常前来唤走扶京的燕燕。

包括一切与扶京走得近、甚至只是跟扶京搭上话的人，那会子，只要扶京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沈确便会露出一副惊恐而愤怒的神色，接着便会想尽办法，一定要扶京把注意全给他一个人。

不过还好，沈确有病，一天里总要昏睡十来个时辰。在他清醒着的几个时辰里，扶京一开始倒是能够耐心陪着他，久了也觉得不耐烦，经常撂下他跑去院子里玩。

有那么几次，她玩够了再回房里喝茶，便能够看见沈确倔强地趴在窗子上，想必是在从窗子里看她。

可床铺离窗子那么长的距离，沈确那时候浑身无力，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也不知他是如何爬到窗户那边，又到底是如何颤巍巍地撑着自己上半身，不怕外头刮得冷风，坚持着要看扶京。

这些旧事，这么些年来尘封在自己的脑海中，随着雪荔前言不搭后语的转述，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

最为深刻的一件事，还是在沈确到家中一个月以后。

他的身子虽然还很虚弱，却已经从生死薄中给划去了姓名，只不过这人还真成了个小傻子，且愈发离不开扶京。

那天，扶京又和燕燕出去玩耍，从下午一直玩到了晚上，回来之后她觉得心虚，让燕燕先回房里瞧瞧那傻子是不是醒着。

她自己则悄悄跑去了厨房，准备偷点好吃的去安抚沈确。

谁知道她给厨娘逮了个正着，被留下来训斥了好半天，东西也没偷到，空着手怏怏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那天却十分不对劲，院里挤满了人，而且大人们大多面色冷峻，一见扶京回来，大哥就唤了一声，“你跑哪儿去了！”

众人让开了位置，扶京看见院子里头的二哥，正将一脸委屈的燕燕护在怀里，连珠则是皱眉看向了正在被包扎伤口的沈确。

沈确倒是很乖，或者说他不太在乎别人，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开口。唯独在瞧见了刚回家的扶京时，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

不顾众人的阻拦，沈确挣开了为他包扎伤口的人，只飞快地向扶京跑过来。他应该是极痛的，可声音却满是欢喜，“回家了。”

扶京看清楚了，沈确他的脑袋上破了个口子，血水顺着头发流到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又很吓人。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高高兴兴的沈确。

沈确扑了空，只好立在原地，困惑而迟疑地看着她。

那是扶京第一次知道，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表现出的模样其实是接近于可怜的。

满院子都是人，却都没人开口说话，静了一瞬以后，燕燕尖叫起来：“把他赶走！把他赶走！”

“好好好。”连珠忙着哄燕燕，“燕燕不哭，我们把他赶走。”

燕燕只是哭闹不休，这让扶京十分伤心，她想跑去安慰燕燕，可沈确的样子又太过可怜。

她那时候很小，却也模糊地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丢开沈确走掉了，对他来说，会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沈确只是呆呆地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