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徒

“你们就这么离开了？没替我踹两脚那个废物？”

周姨生得高挑，爱笑，眼角和嘴角永远是弯弯的，扎了个小小的发髻，素净的粗布麻衣，颇为干练。还生得一副好嗓子，一开嗓声音极为洪亮，性格也是爽朗豪情。

周姨身侧静静立着一个绝色女子，冷面如霜，肤白胜雪，眸中寒芒隐现，只是没有什么情绪，像一尊精致的冰雕——也不对，虽然为了避人耳目她换上了寻常人家的衣服，但是气质是藏不住的，更像覆满冰雪的山野间傲然而立的一树冷杉。

“师父，是需要我护送太子殿下与弃廷云一同前往天赋山吗？”她的声音依旧平淡而不带一点色彩，如同冰川中悄然流过的冰河。

“嗯，接下来你就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便是。”

“那故苍...”

“让松扬去吧，处理完了再去露松找我。”柳曳行思忖一下答道。

“遵命。”霜镜把竹筐往肩上拉了拉，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柳曳行不光是教她武艺的师父，更是把她从濒死的墓坑中拉出来的救命恩人，他太了解霜镜了，哪怕她遭逢大变、失去记忆之后就变成了只会杀人的人偶，他也能通过微小的动作觉察到她心情的细微变化。

“不想去？”

四人前前后后往回走着，都是老熟人，不需要避讳什么，柳曳行也就直接问了出来。柳寻亦是好奇，他只和柳曳行熟悉，拿他当靠谱的大哥看待，但是对大哥的两个徒弟接触不多，还真不太了解。

“殿下，”她没有直接回答柳曳行，而是转向柳寻，“殿下进山，是为了见寒相？”

这姑娘说话还真是单刀直入啊...

“那些陈年旧事，早该做个了断了。”他沉声道。

“...遵命。”

霜镜转回头去，不再说什么了。二柳对视一眼，柳曳行大概猜出来了她在顾虑什么，他有些恍然。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十五岁的柳曳行将七岁的霜镜从东擎的雪窟中挖了出来，急救，烤火取暖，霜镜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一路颠簸，九死一生，他们终于来到了皇都平京，摸进了宜容宫，求姐姐救救她。那一年是他的姐姐，龙贵妃龙馨受宠的最后一年，次年林有柔那个红颜祸水便生了周时和，封虔雅妃，一飞冲天，横行后宫。年仅八岁的霜镜知道自己如果一直藏在宫里，可能会给龙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悄悄离开了宜容宫，从此和柳曳行游历四方。

联想到柳寻的不愿同流合污与弃廷云的毅然决然，柳曳行想，看来志同道合的人，在相似的人生节点做出的选择，也是那样相似。

那天柳曳行一把火烧了龙家，他背靠着冲天的熊熊烈焰，面朝着自己生起的一小捧野火，安安静静烤着刚钓的小鱼，听着屋子里绝望的哀嚎求饶和梁木砸落的吡嘭杂音而无动于衷。这时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站到了他面前，隔着一丛火的距离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滋滋冒出来的寒气，和滋滋焦香的烤鱼交相辉映，颇有一种混沌的美感，和这个疯狂的夜晚很是契合。

她只有八岁，话还说不利索，所以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站在那里。柳曳行把烤鱼递给她，她接了过去，但并没有吃掉。这个时候身后的房屋轰然一声巨响，终于彻底塌了化为一地灰渣，霜镜指了指拖着残躯勉强向这边爬过来的幸存者，问出来两个字：

“仇人？”

柳曳行点头。

于是霜镜提着那根锋利的签子走到那个人面前，轻轻松松结束了他苟延残喘的生命。她又提着那根溅上了淋淋鲜血的签子走了回来——很难想象那样小的一个女孩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量去杀死一个大人。她把签子递到柳曳行眼前，好让他看清血迹留下的斑驳纹路。

“我想跟着你。”

“你曾在东擎吃了那么多苦，现在有更多的选择了，真的还愿意跟着我住茅草屋，吃野菜羹？”

当年的柳曳行也不过就是个未加冠的小孩，空有一身本领，却毫无用武之地，此刻吃烤鱼吃的满嘴都是油，还有些狼狈。

霜镜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不再说一句话。她似乎做好了柳曳行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的觉悟，不过远处马蹄踏地声疾疾传来，官府发现了这边滔天的火光，赶过来了，柳曳行连忙捞起剩下的两串烤鱼包好，又卷好铺盖，一把把霜镜拉到了那头容光焕发的骡子上，然后迅速从小路离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总是这样躲避世人的眼线。

“那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行至密林深处，静阒无人只有鸟鸣声回荡，他终于问。

“...遵命。”

此去十六年，每每听到“遵命”二字时，这一段标志着他人生顶峰的光辉往事总会从回忆里跳出来。那个夏天他终于替龙馨报了仇，杀了那些该死的亲人，将他们连同他们蝇营狗苟的龌龊事一并送下了地狱；而他一时兴起在东擎行侠仗义救下的小孩，居然成了自己的徒弟。

此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