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跳河?
艾潘妮发现自己正在奔跑。
漆黑的街道从两侧快速后退,剧烈的呼吸让胸腔感到撕裂般的疼痛,但她知道不能停下脚步。
她跑啊跑啊,跑到黑色的河边,远处有一座巨大的石桥,桥上有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影。
艾潘妮能感到自己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我要见那个人!可桥上的身影突然直直地栽进黑色的河水,连个水花都没出现就消失了踪影。
“——不!”
艾潘妮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呼吸急促满头冷汗。
原来又是噩梦。
自从被沙威吓到魂不附体以后,艾潘妮就开始隔三差五做剧情相同的噩梦,都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然而转头看看旁边床上熟睡的黑发小女孩,不由得在心里庆幸她是个聋子,不会被自己的噩梦干扰。
苏珊是个流浪聋哑孤儿,在临近的埃屈尔镇街头乞讨为生,被一群野孩子欺负追打到头破血流。前往当地办事的马德兰先生救了她,把她带回滨海蒙特勒伊,因为太小没法进工厂干活,就把这孩子交给穆瓦特夫人和艾潘妮,希望她们让可怜孩子学到将来可以生存的技能。
艾潘妮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逐渐摸清苏珊的手势含义,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帮忙做各种家务。反正自从沙威调职到本镇警局以来,艾潘妮一改往日找到机会就出门社交的习惯,老老实实在家当起了宅女,非必要不出门,甚至主动做起了针线活。
原因无他,以那位的眼力和经验,碰面机会多了迟早会露出破绽。
在这方面,马德兰伯伯跟艾潘妮持有相同观念,也变得比以前更深居简出。他推掉了绝大部分聚会和社交邀请,一头扎进工厂,除了原料供应商和收货商以外,常见他的只剩本区教堂神甫。
艾潘妮已经推脱出门事务三周多了,但这星期上天不保佑,穆瓦特夫人干活的时候扭伤了腰,苏珊不会说话,采购食材日用品的事还是得她自己去。
她把长长的栗棕色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用半旧棕黄女呢帽整个遮住,穿上她认为最朴素不起眼的国产平纹布裙,以微笑回应众人的招呼搭讪,以最迅速效率的节奏买完就跑。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转出商店街的艾潘妮环顾四周,心里想着赶紧回家——
她看见荒废宅邸背后大草坪尽头,流过镇子的运河岸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刹那间,既视感把那背影与噩梦里的影子重叠起来,艾潘妮感觉四周瞬间暗淡无光,镇子街道里热闹的声音消失不见,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血流的声音在耳边隆隆作响。
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她心里轰鸣——那个人就要跳河了!他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噩梦中惊恐担忧、焦躁不安的情绪扎进艾潘妮的大脑,打散了她仅剩的一丝理智。
“不要跳!!!”就像梦中一样,艾潘妮扔掉提篮,迈开脚步飞奔,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喊着。
两侧风景开始后退,在艾潘妮颠簸的视野里,那个背影越来越近,直到还差几步远的距离时,他突然侧身转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警惕的光,直直地盯着她。
靠!怎么是他?!
艾潘妮大吃一惊,身体却在强大的惯性下没法停住,一脚踏在河岸边一块不那么结实的泥土块上,直直地栽进了运河。
噗通——
暮春的天气虽然温暖怡人,但河水却还冰凉的很,艾潘妮冲劲很大,一入水就几乎完全没顶。她挣扎着挥舞四肢,喝了好几口水,却没能浮起来,反而被汹涌的水流裹挟着离岸越来越远。
在她断片前最后的视野里,出现了被水面扭曲的,沙威警官的扑克脸——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震惊表情。
————
“你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乱来?!”
穆瓦特夫人是一个温柔宽容的老妇,但这并不妨碍她发火的时候能用语言掀翻天花板:“我一直认为你虽然太活泼了点,却知道分寸是个懂事的孩子。然而现在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艾潘妮无话可说,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两层被子里,头上顶着大毛巾瑟瑟发抖,时不时地吸一下鼻涕,上下牙控制不住地打寒战。穆瓦特夫人站在她床前大声训斥,小苏珊则忙着提来一桶桶热水注入澡盆。
“你是要把老婆子我吓死才开心吗?一个好人家的闺女,被人用木板车抬回来,跟死了一样没声没息的,我差点当场蒙主恩诏!”
艾潘妮想说点什么,不停颤抖的牙齿导致话语碎成无数片:“对、对、不起,夫、夫、夫人,我……”
“这话你应该对警官先生说!人家为了把你捞出来差点也被冲走,全身都湿透了还护送你到家才走,这可真是好心肠的警官先生,你必须自己去致谢!”
哦靠,去向沙威当面道谢?我选择淹死在浴缸里算了。
艾潘妮木着脸想道。
澡盆灌满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