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大概是白天操持许凤飞葬礼疲累,又与李栩重逢,生离死别再相聚,只觉时光纷扰。
夜里做梦,陆铭就又回到了十七岁。
非现实的时空里,时间快得走马观花。
骤然得知身世的李栩要在许家住一周,她的养父亲自开着小轿车将她从北城送过来。
车门一开,李栩就跳了下来,拽起后座的书包,头也不回。
除了中风无法起身的许凤飞,其他许家人都在门口迎接她。
陆铭没有出去,他在客厅里,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团聚的许家人——亲生女儿无力抚养送了人,却收留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他。
十七岁的他身量甚是瘦削,像一只长期处于应激环境的动物。
陆铭紧抿着唇、局促地捏着拳头,高高的个子让他哪怕隔着挡在门口的三个人也毫不费力地看到了李栩。
她身上有与年纪不符合的锐利气质,颧骨高高、下巴尖细,头发剃得极短,像个小刺头,和他一样紧抿着嘴唇。
似有所感,她脚步放慢了点,抬头看了过来。
陆铭与她遥遥对视。
那一周里,许潜和许莱使尽浑身解数,陪她跳绳、荡秋千、打扑克、翻花样、踢键子。
李栩自幼在北城学的是声乐和拉丁,乡野里头玩乐方式贫瘠,对她来讲却是热闹的新鲜物事。
到底还是年纪小,李栩被哄得团团转,很快在同胞姐姐们面前卸下防备。
若是不知情的人路过,听到许家如铃铛般的女儿笑声,大概会误以为许家三姐妹感情竟如此之好。
只对他除外,陆铭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流,李栩碰到他也都是沉默,初见时那一眼几乎就是他们几天内唯一的交流。
直到她留在许家的最后一天,李父当夜就要来将她接走,李栩一大早就去了厨房寻他。
陆铭以为她要看中午的菜式,就侧开了身,给她看料理台上备好了的菜。
李栩却只在厨房门口止步,她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铭心下有些不安,他猜测道:“饿了吗?”
她这一周都睡到午饭时间,现在才早上九点。
李栩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陆铭见她点头,便小心地建议道:“那我先给你煮碗面?”
几天相处,他已经摸清了李栩的口味:她不爱吃米饭,又嗜辣,饮食习惯和许家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每次都得单独给她开小灶。
李栩:“好,请给我多加点辣。”
她外表强势,一开口却还是软绵绵的童声,言语间也是客气,还用上了敬语。
陆铭应好。
他平时做饭都很得心应手,今日被她盯着却有点紧张,于是借口:“你去客厅坐会儿吧,这里油烟味大。”
李栩又是清脆地应了一声,人却没走,手上把玩着一块玉。
陆铭能猜到这块玉的由来——林足用所说的,花两万块求来的“一生平安”玉石,塞在裹着李栩的襁褓之中,一并赠给了李满。
顶着她的视线,陆铭不那么舒畅地煎好了鸡蛋,才终于听到她开口表明真正来意。
十三岁的女孩,童声清脆,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继续去上学?”
她指了指客厅,放低点声音,问:“他们没给你钱?”
陆铭背对着她,摇头,“不是,是我不想。”
“许莱说你成绩很好,”李栩不理解,追问:“你怕碰到你亲爹?”
陆铭很想纠正她关于“亲爹”的说法,但安静了一会,还是只道:“我需要钱。”
李栩却没有被说服,她说:“许凤飞会给你付学费,高考后你也可以去打工,大学会有助学金和贷款。”
陆铭搁下锅铲,慢吞吞地将汤面装盘摆好,厨房里一时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
他一沉默下来,李栩便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说:“我觉得……还是继续上学比较好。”
不过她也才十三岁,自己也茫茫然,说不出究竟好在哪里。
父亲心地歹毒,母亲懦弱无能,陆铭自小就养成了心平气和的心态。
他亦理解李栩的好意,李家优渥的家庭条件将她养得善良悲悯。
可今日不知为何,李栩的悲悯突然让他觉得刺痛。
陆铭意外自己竟有这样的情绪,他不愿抚她好意,于是就只简单生硬地回答:“我不想这样。”
不想再挨亲生父亲的毒打,不想寄人篱下平白耗掉别人好意,两手空空,那就只好牺牲自己。
她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懂。
梦里十三岁的李栩最终还是耸耸肩膀,小大人似的,妥协道:“好吧。”
说完,她遵循着他记忆里所做的事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轻轻地放在料理台上。
“我妈让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