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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什么是热爱。觅菈心里忽然扬起奇异的情绪,不知如何表达。她连语文课都没上明白,热爱一词如此沉重,她能做到轻易放弃,那一定不会是热爱。
当那个被归纳为喜欢的长期持续的动作停止,她心里的定义开始动摇:
她真的喜欢种花吗?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热爱?这些词语的意义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在觅菈的脑海里像一团浆糊,和她以前的所做所为粘合在一起。
猛然间,她无法理解自己坚持种植的意义。她人坐直了,脑海里的一切跟人一样打起了群架。她一会感到无措,一会又迷茫,一会失望,又或者同时感到这些情绪。
她一时间无法回复,看见埃贡投来的视线,她有意识地要回复他,便松了口关,脑海里的想法未经雕琢就飘了出来:“……我不明白,若一个人总是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失败,那么这份热爱的意义在哪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植物,回道:“谁说热爱一定要有向上的结果呢?”
这话使得她思绪停了,专注于他话里的意思。觅菈默然,她看着自己的鞋子,有些旧,但是干净的,她前段时间才洗过。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她开了口:“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种好过一次。我种了这么多次,最后反而是杂草长势良好,真不知道我是在种花还是种草。”话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两声,声音分不出是真心感到有趣还是自嘲。接着,嘴角又耷拉下来,再次持续着沉默。
埃贡走了几步,进了凉亭。他就近坐下,离觅菈不远也不近,视线在她身上徘徊。她的脸被散发挡住,看不清情绪。
他没再看她。“若我问你,你在种花的时候,是开心,还是不耐烦、只想看它开花结果?”
觅菈依旧沉默,但她的头稍稍扬起,没有从他给的选择里挑,只说实话:“我期待它的长势,每天都会去看。”说罢又觉得自己文不对题,又挑了一个选择,“我从未感到不耐烦。应该是开心。”
埃贡再次看向觅菈,她已抬起头,跟他对视,样子好像带了点惊讶。
惊讶很快消失,觅菈眼睛亮亮的,表情变成了想通后的喜悦,明显是已经有了想法。
看来她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至此,他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那么,我想试试。”她终于说,“这段时间里,我学到了很多。我觉得这些知识足够我在种花的时候施展,但……”
突然的转折令他追问:“但?”
“但如果它还是死亡,这就证明我拥有了知识之后依旧无法改变现状。在这之后,我不会再种花。”
他听到后面,表情慢慢变了,忍不住心里叹气:“你这又是……”
“我心里有数的。”觅菈话里带着几分坚定,这种坚定,让人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撼动她的想法。
埃贡无言,只是跟她静静对视着。要是眼睛也能说话,那么觅菈眼里说的,一定就是“谢谢你”了。
几秒的停顿后,她又开口,声音没有先前那么有信念,但内容像是她铆足了勇气说的:“老师,如果没有你今天的这番话,我恐怕会抱憾很久。要是你不说,我以后想种花,也会因为当时的话心有顾虑,从而退却,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埃贡就这么看着她,她呼吸急促,脸颊粉红,眼神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明亮,就像她最开始的模样。她恐怕不知道自己这么坐在这里,信念坚定得能使他联想到神像。他没有眨眼。
放在八年前,他肯定不会相信觅菈是这样的人,犹疑不定的情绪后竟然蕴含着这么强大的……力量。
八年前?他谁都不放在眼里,他对小觅菈也没有任何印象。他只稍稍留意过她璀璨如月的眼神,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忽然被勾起一个关于她的模糊的记忆。
清晰的只有眼神。
她成长了,他也成长了。
觅菈眼见埃贡那慈祥的笑容又出现,忽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没有华丽外衣,这么暴露出来总会心里忐忑,不知对方会怎么处理。埃贡的笑就像一件毛茸茸的外衣,把她的真心话包裹起来,令她停止忐忑。有了安全感的同时,又觉得过于亲密,真叫她心里毛燥燥的。
仅仅是笑而已,怎么就亲密了?他们俩也没挨多近啊。她困惑之余,视线往下一瞥,看见埃贡那双手搭在他自个儿的膝盖上,皮肤下的血管蜿蜒铺在掌骨之上。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抬头见埃贡还是这么笑着看她,将她刚才的的动作尽收眼底。觅菈莫名脸上一热,猛地起身拍了拍屁股,道:“……我回店里。外面有点冷啊。”
她浑身热乎乎地进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