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六)
夜深,楚行舟没成想自己睡不着了,索性推开门,信步走到庭院,却看见那人挺拔的身姿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中,皎如玉树临风前。她恍惚觉得,自己与他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她在这边,灯火星点,松萝灌木,平常似人间烟火。他在那边,月华流转,萤火轻盈,恬淡如天上宫阙。
一种迈不出摸不透的距离感,好像不是一个世间的人。
云酬转身看见楚行舟愣愣地站在檐下,礼节性地笑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她如实回答:“睡不着,出来走走。”
云酬“哦”了一声,又道:“今晚月色不错,倒是个适合赏月的时候。”
楚行舟下意识抬头望了望明月,新奇道:“诶,我还没发现,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云酬被她的一番话逗笑了。
见他笑了,楚行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额,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是。”云酬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你性格这般纯良,想来家里人很疼你吧。”
“云公子这句话说的有些不对。”
“嗯?”
“我从小便是个孤儿,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是被我师父抚养长大的,我还有一群师兄师姐,他们待我可好了。”
“原来如此。”
楚行舟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着云酬,又问道:“云公子也睡不着吗?”
他微微颔首:“嗯,今日十五,想起我的家人了。只不过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罢了。”
“嗯?云公子不是西源村的人吗,怎么与家人相隔千里呢?”
云酬道:“我是后来才到这儿来的。”
“为何会来这儿?”
“七年前皇上推翻周室,改朝换代,我与家人离散,颠沛流离,几经辗转才到了西源村来。”
“哦……那西源村的村民,都是当年逃亡的难民吗?”
“是。”
楚行舟了然:“倒也难怪,花爷爷会讲出那个故事来。”
云酬轻声道:“当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尽管七年来皇上一直用心弥补,但村民内心的伤痕终究无法痊愈。可爱有止,恨有度,或许在他们眼里,与世隔绝,清闲安稳地过一生也就够了。”
楚行舟看着他:“那你呢?”
“我?”云酬哂笑一声,“兴许与他们相同吧。”
“那你去白帝城……是想要找你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怕是早已都不在了。只不过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但这辈子,有些事总是要弄清楚的。我去白帝城,正是为了这些事。”
云酬说这话的时候,楚行舟瞧见了他眼眸一闪而过的波动的情绪,就像一直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了一层涟漪。是悲痛?是思念?楚行舟尚未参透,他已然掩去心中所想。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突然感到,自己应该是幸运的,从小生活在师兄师姐的细心照顾之下,自己虽然发了一场烧,失去了记忆,从此忘记了家人是谁,但她也没那么在意。
不像云酬,与家人分离,孤零零地生活着,这么多年一直思念着他们,却从未能得到团圆。
她见云酬有些失魂落魄,试着安慰道:“我曾经读过一首词,里面说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纵然天各一方,但你和你的家人一直在同一个月亮下思念着对方,不也算一种团圆吗?说不定——哪日你真的能再见到你的家人呢。”
“千里共婵娟……”他垂眸,喃喃道。
见他神情不太对,楚行舟心道,完了,本来想安慰人的,不会搞砸了让他更伤心了吧!
正纠结着,只见云酬忽地笑了,她发现他黝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好看,仿似承载了璀璨星河一般。
“上次提起这句词的人,还是我的祖父。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句词了,久到已经忘却了。多谢你,让我重新想起这句词。”
闻言,楚行舟松了口气。
“对了,还未曾问过——你姓名怎么唤?”他问。
楚行舟忙道:“楚络,楚行舟。”
“楚行舟?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的行舟?”
她点头:“嗯。”
“是个好名字。”云酬说,“我字衍止,若是楚姑娘不嫌弃,日后便唤我衍止吧。”
“好。”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云酬端端正正地对她作了一揖,“今日多谢楚姑娘了。”
真是个君子啊……楚行舟心道。
“不不,是我要谢谢你才是。那个……你也早点休息。”
见他点头,楚行舟笑了笑,便回去了。
云酬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他仍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