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草蟪蛄
“今早朝堂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圣上竟比平日晚了颇多才下朝,午后用完膳,这会儿方才有空歇个觉,如此劳碌,于龙体有亏。你们在近身伺候的,要多提醒着些。”
葳蕤夫人正于兴乐宫召尚仪局管事的各司礼官问话,方才伺候陆朗午憩,见其疲累难支,故问起陆朗身边常侍早朝之事。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大臣说起中原各处离徙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士族对先前的政令并不买账,皆不断流迁南下,挟带的大量部曲佃农亦去国离乡。如今土地上征收不到足够的人头税,分摊到各处的税额就颇艰难些。引得人心思动,征兵买马亦无长足的来源,陛下颇得费些思量。”那常侍回禀时甚是沉重。
缪玄娇侍立一旁,也知后宫于朝事总是敏感,见小黄门奉茶迟迟不敢上前,便充一回好人从他手中接过,奉给葳蕤夫人席间。她如今于夫人处,也算说得上话的人。
“除此之外,这中书令卢柘卢大人有意为二殿下选妃,先前已递上了人选的折子。朝议时说起大殿下如今已有发妻,虽是侧妃,但也算家业基定,轮及二殿下,既是陛下爱重的孩子,须得从长筹措计议。”
“举荐了哪家的女孩子?”
那常侍顾视一周,眼神久在夫人身后停留一阵,言语间支支吾吾面有难色。良久,见葳蕤夫人气息间有不耐,方如实相告:
“举荐的是太常缪通家的嫡女,尚仪司的缪女使。”
缪玄娇奉茶的手一时不稳,还未上席,茶水已泼溅至下首。
“荒唐——,缪女使乃宫中有品阶的女官,为陛下差遣,何时轮到前朝随意处置。”那葳蕤夫人竟少有的发作起来,平日里从未见她对下属的侍者重话。
“更何况,玄娇尚在丧服里,再行嫁娶事宜颇要思虑,这卢大人做事实在有些欠考虑。”
常侍一时间惊愕难当,只好兀地跪下,亟待夫人散去气焰。
彼时缪玄娇的思绪已飞至九霄外。若说从前她亲见丈夫和母亲枉死,已是皇权之下的极端情势,如今这般,在他人言语中被随意处置归宿,才显得骇人。她突然就理解了当年妹妹玄昭的心境。往常尚在家世羽翼之下,如今于宫闱间踽踽独行,反要恪尽君臣之仪,方觉举步维艰。
葳蕤夫人拾起茶盏,只轻轻一抿即放下,“若我没记错,中书令卢大人自己的亲侄女尚还待字闺中,年界摽梅,数月前春宴上还与鞅儿颇有段渊源。他居然真能推举避亲,为了二殿下的前途效股肱之力,鞅儿真是好福气啊。”
缪玄娇静静听着不相干的人说起自己的命途,一点不避讳,不隐去,竟无半点弦外之音。
“我乃嫠妇,他一国之嗣,偏要娶一个已嫁过人的女人吗?”缪玄娇睚眦厉声,竟是一字一句吐完这泣血之言,却又不知这问询究竟是该面对谁。
葳蕤夫人望着一室女使侍从,面容间似有难色。
“缪女使,你先下去吧。你的事,本宫晚些再召你详谈,不必焦躁,只做好手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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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宫外,宣治门。
“卢大人留步。”侍中郭阆下朝后,于出宫必经之路上据守来人。
卢柘心知今日朝堂必会引起哗变,故也并未意外,只待来人明意。“郭大人可是有急事。”
“郭某于事不解,自要向大人请教。举荐缪氏嫡女执掌二皇子中匮,可问过太常大人之意?皇子亲事乃北霁国事,举缪氏女,也是太常大人家事,他的心意或可动摇前朝局面,他若不愿,便有百种方式令下首的门生撼动,这朝堂上举目可见其裙带。”郭阆因祖荫入仕不过三年,于朝堂之事尚显稚嫩,正是惨绿青年,却又颇为进取。
“郭大人果然是仕途黎嫩。若说这朝堂上最为执中之人,非太常大人莫属,便是自家子弟亲眷,国事当前,亦要为大局让步。我举缪氏女,便是看中太常大人必难回绝,若陛下亲允,此事更是一锤定音,缪大人不会有任何说辞,这便是他,方能历朝姓更迭而官阶不改,仕途平顺,可取的便是这近妖的中正。
只是苦了缪氏自己的子女,恐怕是这天底下最为寒心之人了。”
“这二皇子若能得缪氏女助益,前途想来无可衡量啊。”
“旁人都只以为是我从中博弈计量,这缪家女实是二殿下自己想要的人,我顺做一个人情罢了。否则一个新丧嫠妇,孰与皇子相配?恐怕还需掂量掂量。”
“若能成一对佳偶,卢大人自有功德。”郭阆了然,又觉得实为儿戏,不便多言。
那卢柘应和间抚髯而笑,心中所想,自是运筹含光殿上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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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娇还未奉完尚仪局当值,便匆忙往西邸皇子院落内行去。一路也并未有人阻拦,直入肺腑,那陆靖鞅正坐于院内竹牀上擦拭弩机,形骸殊为恣意。
“二殿下,请您收回成命。下官实非良配。”缪玄娇并未抬头,只行礼以示来意。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