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

光线温柔地烘热着眼皮，鸟鸣清脆，甚至还有流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五感逐渐归位。

有只手的黑影在眼巴前晃了晃，连思离慢慢睁开眼。一个水灵的小姑娘正在歪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审视陌生人的警惕。

看人醒了，小姑娘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走。

瞧着她的面相和李蔓草有些相似，圆脸圆眼睛，连思离心里生出些许好感，赶忙小跑着跟上去。奈何无论自己问她什么，小姑娘都不搭话，让人不禁怀疑她是聋了还是哑了。

没走多久，就进了个村落。放眼望去，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派安宁祥和。

头突然有些痛，连思离回想起来自己为何来到沙漠，又因何与众人走散。而眼前的场景不应该是沙漠里存在的。

这莫非又是蜃景？

这样想着，伸手拽住了小姑娘的胳膊，没注意力道捏痛了人家。随后手背上就留下了一排牙印。

小姑娘看她不怒反笑，脆生生骂了句：“疯子。”

“原来你会说话啊。”口不渴了，身上的疲乏消失了，还有精力逗小孩子玩。连思离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像在做梦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就是无法醒来。

刚想跟她打听周璟琅的下落，就被一农妇打扮的女人打断。

“你这丫头，又去哪儿野了？”她过来揪小姑娘的耳朵，被轻巧躲开，扑了个空，差点儿没站稳。

农妇看见她这个陌生人在，没有诧异，反而热情地拉她去家里做客。

正是晚饭时间，村子里炊烟袅袅，各家饭菜的香味儿勾得人直咽口水，连思离客气了下就满心欢喜地跟人去了。

她家院子很大，摆了张大长桌，每来一个人就摆一道拿手菜，连思离叫上不上菜名，只觉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

等美味铺满长桌，院子也坐满了人。被大家叫做里长的妇人开始张罗大家入席。

在座的依然没谁对她这个陌生人好奇，她融入其中，仿佛就是这村里的人一般。

除了带她来的那个小姑娘，她不吃饭，在旁边喂鸡，腮帮子气鼓鼓的，有点像塞满了胡萝卜的小兔子，不时瞪连思离一眼。

强忍着没笑出声，连思离偷偷问里长：“你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不来吃饭呢。”

“她不是俺家闺女哩。”至于名字，里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憋出来句：“叫丫头啊…对，就叫丫头。”

背后突然有些发凉，连思离环顾四周，发现在坐的都是姑娘妇人，竟没有一个男子。

问其缘由，只说男人们都去打仗了。

问她们都是谁，村里长拉着她热情介绍：“这是你李婶子、这是你王婶子、这是你赵姐姐…”

“这…这也是李婶子，怎么区分？”里长挠挠头：“这是老刘家的李婶子，方才那是老牛家的李婶子，这样是不是能分清了。”

里长话里带着乡音，连思离仔细分辨也没辨出差别来。听她们聊起家乡来，尽是些没有听过的地名，竟然连盛国的存在都不知道。

吃得有些撑，连思离坐着发饭懵，一切都太怪了，但脑子好像不听使唤，已经懒得去思考。

听里长说，那些年战乱不断，她们的丈夫兄弟们都被征了兵，有回被围困在了城里，远处的粮草不能及时送过去。

离前线最近的就是她们村，她跟村里的妇人们一合计，决定组成一支临时的运粮小队，抄起家伙就往前线奔。

“就这丫头，非得吵着要跟我们去。”里长指了指旁边喂鸡的小姑娘，愣了会儿，比划道：“当年她就这么高，怎的不见长个呢。”

里长事无巨细地回忆着当年的壮举，粮草顺利送到，解了围城之困，她们救下了自己的亲人，还被皇帝嘉奖，赏了这个富饶的村子。

她们好像什么都记得，却惟独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要在墓碑上刻的那个吗？她们的名字是李氏、王氏、沈氏、钱氏…

“这就是我们的名字呀。”里长肯定道。

“这不是名字！”喂鸡的小姑娘忍不住，把饭盆往地上一扣，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大家安静了一会儿，开始跟邻座的人嘀咕着，她们谁也无法确认，那个称呼算不算得上是自己的名字。

连思离注意到，村长似乎一直在看她，怔怔看了许久。

她问道：“姑娘，你有名字吗？”

＊＊＊

好好的天突然下起了暴雨，连思离追出去给小姑娘送伞。

雨水把青山绿水洗去颜色，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她辨认不出方向，只由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就漫无目的地寻到了人。

小姑娘穿着颜色明丽的衣服，在充斥着黑白灰的水墨图景里，是一抹突兀的红。

更突兀的是，她立于丛丛墓碑之中。碑上无字，碑后无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