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忆往昔
云袖是什么时候见到秋白的?云袖不记得了。秋白好像一直在,从有记忆时起,从识得从人事起,从有这人间起。秋白是什么时候见到云袖的?秋白自然记得。那时她刚刚会说话,她是不识事的孩子,是只听他话的阿妹,是他未来的妻。那年云袖两岁,秋白七岁,世交多年来往素密的赵仇两家定了姻亲。母亲怀里的云袖不知所以望着站立在前的小郎君,云袖对面,故作镇定的秋白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妻”。那年云袖五岁,秋白十二岁。云袖越来越喜欢与不时来家中的阿兄待在一处了。云袖自幼顽劣,身为女儿身,却偏爱男子之物,不为赵司马所喜,小小年纪不知跪了多少回祠堂。偏又生的倔,不与兄弟服软,不向耶娘讨饶,惹得姊姊们平白疏远她。平日里,云袖总是淡淡的,秋白一来,云袖总是笑的眉眼弯弯;平日里,云袖总是闷闷的,秋白一来,云袖的话总要多起来;平日里,云袖从不服谁管教,秋白一来,云袖却格外听秋白的话。云袖喜欢听阿兄讲那些《山海经》里奇奇怪怪的故事,喜欢和阿兄一起念那些拗口的之乎者也,喜欢和阿兄一起画那些歪歪扭扭的大字,喜欢看阿兄拿着刀在竹林用尽力气练武……云袖有好几个“亲阿兄”,可云袖知道,这个不同自己住在一处的阿兄是除阿娘外待自己最好的人,只要和阿兄在一起,怎么都是好的。秋白课闲时,总喜欢往赵司马宅里跑。说是去寻仇家的小郎君们,却总和阿妹待得最久。秋白本是家中的幺子,仇府使自是疼爱的紧,可秋白却不甚如意。秋白在家中总是最小,只有到了赵司马宅中,秋白才能有一个阿妹。不知为何,秋白并不喜孩童,却偏生觉得阿妹可亲。秋白不愿翻书,但愿为阿妹搜寻古籍里有些趣味的故事;秋白不愿念之乎者也,但愿听听阿妹读经书时拖着的长长童音;秋白不愿拨弄文房之物,但愿带着阿妹一遍遍写下他们的名字;秋白不愿舞刀弄剑,但愿让阿妹看看舞刀弄枪时飘摇曳动的衣玦……秋白身边的兄弟姊姊并不少,可秋白知道阿妹不一样,秋白隐隐知道阿妹是此生常伴之人,幸好,这个人,是阿妹。后来,云袖问秋白:“阿兄,什么是‘一日不见兮,如三秋兮’?”“就是两人一日未见,像是隔了许多日子一般。”“为什么一日不见,竟隔了那许多日子?”“因……因思慕。”放下刀拭汗的小郎君红着脸轻声嚅喏,心中思量,我不曾教,这话是阿妹从何处学来的?“什么是思慕?”“思慕……思慕便是时常挂念心中之人,盼着见到心中之人。”“见到后怎么样?”“见到后——自然不拘做什么都好。”“那我也有思慕之人。”“你有思慕之人?——莫不是哄我。”“我当真有。”“好,你倒是说说。”’母亲和阿兄便是云袖思慕之人。”“这……这不能作数,不可思慕父母兄长,说出去,管叫人笑掉大牙。”“连阿兄也不行吗?”“这……这倒可以,只是……”“那便好了,我与母亲时常见着,但却不时常见阿兄,我总想着多和阿兄说说话,这不就是‘一日不见兮,如三秋兮’ ?”“那……那便算是吧。”“那阿兄思慕云袖吗?”“我……便算是思慕吧。”那年云袖十岁,秋白十五岁。云袖和秋白渐渐大了,秋白虽还能到赵司马宅中,却不便再到内宅来了。幸好,赵府向来对云袖“疏于管教”,唐朝又素有女子着男装的风俗,云袖便买通仆妇差役,时常穿着偷来的男装溜出门寻阿兄。秋白本也不愿让阿妹出门,但最后还是把她带了出来。秋白无课时总带着阿妹出去,有课时也不误着带阿妹出去。秋白和云袖去山林中看山,看水,看夭夭的桃花。云袖喜欢抬眼时的碧绿,倾身时的阴翳,日薄西山时的树影斑驳;秋白和云袖去大明寺里看人,看佛,看没有头发的和尚。云袖喜欢看摇响的签筒,泛旧的经文,说的一手好书的大和尚;秋白和云袖去秦楼楚馆中看花,看舞,看妓女娘子。云袖喜欢精致的酒食,行酒的令旗,满腹诗书的都知娘子……秋白问云袖:“阿妹,若是你我今后再难相见,你该如何自处?”“阿兄说笑了,你我怎会难相见?”“阿妹岂不觉比起儿时,已是少了许多?” “那该如何?”云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怔怔地望着身边将要褪去童稚之气的少年。“结秦晋之好。”“那便结秦晋之好。只是……”“如何?”“何谓秦晋之好?”余晖下,即将成年的白面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那年云袖十五岁,秋白二十岁。日子清清浅浅地一个个过去了,云袖及了笈,秋白冠了冠。云袖不小了,终于晓了何谓之情。秋白去年考中了秀才,而今要在州府参加乡试了。云袖知阿兄谋取仕途不易,已经好些日子不与阿兄在一处了。秋白自是明白赵司马家的嫡女不会被嫁与庸人,近些日子也不曾寻过阿妹。秋白动身的前一天,赵司马不知何故在家中设宴宴请仇府使及其家眷。秋白问云袖:“阿妹可知赵司马为何宴请我阿耶?”“不知。”“那阿妹可知,赵司马宴请阿耶为何要带上我?”“不知。”“那阿妹可知,为何阿妹能此时与我相见?” “不知。”“那阿妹可知,为何阿妹此时与我无需避嫌?”“不知。”“那阿妹可知,若我此次乡试中举,要做何事?”“不知。”“真不知?莫不是……”“不知不知不知……”仲夏的风推着双颊绯红的少女自顾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