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一)
婚是自己要退的,退完了又反反复复提起,反倒显得自己矫揉造作,像是个没脸皮的人。
她重新垂下眼睑:“我与魏家二爷本就是娃娃亲,只小时候见过一面,退了就退了,没什么可惜。魏家世代功勋,打前朝起就是手里握着兵权的兵马世家,大齐建朝的时候又有跟着先帝爷入关的从龙之功,洪鄂春家算怎么回事儿呢。皇商,说着好听,说白了也不过一介商贾,当年勉强用额涅的脸面才换了这门亲。如今春家风雨飘摇,所有事儿都得我一人扛,真要与魏家完婚,且不说春家这摊子该怎么处理,就单说魏家都不一定愿意我进门。”
梅簪叹道:“魏家是高门,即便长辈们心里头再不喜,可定下的婚事断没有翻脸不认的道理。”
如因轻笑一声,似在嘲笑梅簪的话,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面上可以不说,心里头却止不住人家怎么想。被人当个芥蒂过一辈子,我不愿意。你说得对,魏家是体面人家,毁亲这事儿即便再不愿也不会开口说,但我没什么怕的,所以就换我说,指不定现在魏家上下正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儿呢。”
梅簪无话可说,因为她知道这是事实。
如因没时间伤春悲秋,洪鄂春家跟苏州织造局的合约明年就到期,同行见她一个女孩掌家业,处处排挤刁难。二叔不成器,花钱如流水,把她当成摇钱树,天天儿来拿钱。弟弟一年年大了,聪慧的很,要想走仕途,苏州的塾师们是万万不够水平的,非得到京里来才行。还有阿玛的死……
如因疲倦的朝后微微仰头,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她定夺,哪儿还有时间心疼那从未见过的未婚夫?
聊着闲话,车子晃晃悠悠停下。
赶车的奴才外头低声喊她:“主子,到西华门了,得烦请您下车。”
帘子一掀,外头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如因跟着梅簪下车,低头走进西华门下的甬道里。
侍卫抬抬手拦住她俩,口气不算友善:“来者何人?”
梅簪蹲个福:“奴才是洪鄂春府的人,奉苏州织造郎中培雍大人令,进内务府回话。”
话音落,值房里出来个容长脸的太监,缩着手脚哈着腰,冻得直跺脚,阴阳怪气的出声埋怨:“春掌柜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冻成干儿啦。”
如因没见过他,但知道他定是内务府的人,于是赶紧上前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他手里头,笑意盈盈:“劳烦谙达在这儿受冻,手炉子里是刚烧的碳,热乎着,谙达别嫌弃,拿着暖手。”
太监瞄了一眼手炉,小巧精致,缵着金丝,上头还有两颗红到滴血的宝石,不由立马转了笑脸,温和起来:“春掌柜客气,走罢,大人那儿还等着呢。”
太监在前头带路,如因回头示意梅簪留步,自个儿跟着太监进了深不见底的宫门里头。
宫里不比外头,即便是走路也得小心翼翼。头半低着,只能看脚前的三块砖,眼珠子不能转悠,更不能交头接耳随意说话。
如因跟在太监后头,偷摸瞧一眼,朱红的宫墙高高立着,夹道又长又直,一眼望不到头。风大的厉害,使劲儿一刮,白雪沫子到处乱飞,打的人脸疼。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生出些惆怅来 —— 人在宫里就不算人了,都不如这些雪沫子自由。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前路再难再长,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内务府离西华门不远,太监在前头走得飞快,如因低头紧跟,不多会儿就看见内务府的大门。
她跟着太监进了里头,七拐八拐进了个见方的院子。
太监停了脚,低声说:“这是匠作处,培雍大人这会子在东侧间歇着,让你来了直接进去回话。”
如因纳了个福道谢,自己打帘子进去。
一进东侧间,就瞧见培雍手里拿着件儿做好的衣裳一脸愁容。如因认得这衣裳,这就是春家为太上皇后过年准备的样衣。
培雍见如因来了,脸阴沉的更厉害。
如因跪下行了礼,培雍也不叫起,只皱着眉问她:“好好儿的丝线,怎么说断就断了?明明绣工做的时候没问题,我看的时候也没问题,偏偏主子爷亲自御览的时候儿齐齐绷断,这可真真儿是触了霉头。”
屋里头有碳,但并不算暖和,只能说不冷。可地是青石砖的地,跪在上头时间久了,寒意丝丝缕缕的往膝头子里浸。
如因忍着不适,又磕了个头:“小人有罪,害了大人。”
培雍鼻腔子里头喷出一口气:“哼,是害了我。”
祸到临头,总得再最后搏一搏,临了能多拉个垫背的就多拉一个。
培雍看着如因,略略一顿:“主子爷这会儿用午膳呢,说午膳后要听回话。主子爷孝心拳拳,太上皇后的事儿他是一定要过问的。一会儿主子爷问起来,你觉得本官该怎么解释这些断了头的丝线?”
他话说到这儿就顿住不再往下说,东侧间里静的可怕。
外头风雪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