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一)
《凤时春》 / 金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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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点儿,那是二爷的文房,磕了碰了扒了你的皮!”
“还有你,晌午没吃饭还是怎么着,一个箱屉搬两步得歇三回?外头的倒卧【1】都比你有劲。”
……
如因坐在明间正堂正中间那把梨花木玫瑰圈椅里头,眼睛看着院子里闹哄哄的人影,老神在在端坐着,掖手兴致勃勃看外头吵嚷的热闹。
如因听着兰隅站在院儿里中气十足的一声声呵斥,觉得她实在是个泼辣户,嗓子一扯,一个人喊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如因想的出神,没察觉身边儿立着的梅簪这会儿已经瞅了她好几眼。
梅簪心头忍不住突突的跳,侧目打量着如因的面庞 —— 黑鸦鸦的鬓发衬的白莹莹的皮肤像是块半透明的胰子,唇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姑娘真是个没心肝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还有闲心在这儿看兰隅骂人。
梅簪又看了眼天,明明是一天当中最暖和的下晌,可外头这会儿黑压压的,像是要有大雪。屋里头早点了灯,如因的脸就在这明晃晃的灯光下柔和起来。
梅簪大着胆子开口唤她:“姑娘,姑娘?”
如因回了神,扭头看梅簪,唇角上勾起的笑还没消散尽:“嗯?”
梅簪捂着胸口,低声问她:“姑娘确定一会儿一定有信儿来?”她指指外头乌云压阵的天,“怕是有大雪。”
有北风应景的卷进来,把唇角的笑卷的无影无踪,只剩脸上一双杏眼在火烛光辉里亮的耀眼。
如因捋捋身上的袍子,口气淡淡:“主子起了兴儿,可不会管奴才是不是顶着雪来。主子只要发话,即便是天上下刀也得走一遭。”
她说完,余光看见梅簪的身影晃了一晃。
如因轻笑:“怕了?”
梅簪摇摇头,又点点头。
都是不到二十的姑娘,遇上这种事儿谁能不害怕。
如因本想打趣她两声儿,想到这自己又叹了口气,话在舌头尖儿打个转,换了一句:“严格论起来,你只是从春家领工酬的绣娘,不算春府上的人,真要雷霆震怒,不牵连你。”
梅簪想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门房上的人猫着腰跑进来,一甩袖子打千儿:“主子,培雍大人遣人来了,请您即刻进内务府回话。”
如因听见这话,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她站起身,看向梅簪:“家里头就交给你和兰隅了。”
如因身上的大氅没脱,可还是看起来单单薄薄的,下巴颌儿尖的像是一掰就能断。
梅簪心里忽的升起些侠客仗剑保护弱小的仗义感,胸脯一挺,话很坚定:“我送您到宫门口。”
马车摇摇晃晃,离紫禁城越来越近,梅簪的豪气也逐渐消退。
雪沫子已经下来了,跟着风打着旋儿往马车里头钻。
梅簪伸手将帘子掖结实,自个儿嘀咕:“培雍大人这是养了多少个耳报神?咱们才刚进京,连宅子还没收拾利落他就遣人来喊。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只在咱们苏州做个织造郎中也是屈才,合该去天桥上支个摊子给人算命。”
如因依旧掖手坐着,眼皮半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宫里头的太监宫女都比外头的州官府官要金贵,更不用说是培雍大人,万一被人听见一个字,我保不住你。”
梅簪顿觉脖颈后头凉飕飕一片,下意识缩缩脖子,应一声是。
如因抬抬眼皮,见梅簪面色苍白,心里又有些不忍。
她不是故意吓唬她,只是梅簪是个绣娘,手上的功夫一流,可嘴上却少一把锁。往后她们要常住京城,如果不把事情说的严重点,真够呛她以后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攥着能好受?
如因想了想,又开口嘱咐梅簪:“这次过年,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在外头不回宫,但置办的东西一样不能少,万岁爷重视,样样得亲自过眼。既然咱们的衣服出了问题,万岁爷一定动怒。不过万事我在前头顶着,你不用怕,只管在家里看好门户,尤其看好逾白,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府走动。”
“欸,欸,”梅簪连连应了,憋了憋还是没忍住,“姑娘这是何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办这事儿?故意在丝线上动手脚,毁了太上皇后的衣裳这是闹着玩的?要我说,等来年开了春,您跟魏家二爷一完婚,仰仗着魏家的势力,咱们的生意也一定会有起色,二爷的学业仕途也不用发愁了。我听说,魏家二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如因止住梅簪的话:“既然我已经跟魏家退亲,魏家和魏家二爷以后就不要再提。”
风更大了,夹杂着雪沫子顽强的从一星半点的缝隙中钻进马车里。如因深吸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冻成冰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