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时去端足悲（1）

故事依然按照原来的轨迹推进，何令儿的生辰如约而至。

相府也依旧准备筹措席开芙蓉，金玉肴馔，歌舞娱宾，与梦中的各色形制一般无二。

只是有一点些微不同，何晟和林夫人在及笄宴的前几日，并没有像何令儿梦中一般，前来探问她的心事，是否愿意许婚陈留王，提前预告她的婚约。

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阿耶自然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何令儿想，他一定可以为自己做主。

至于陈留王赵元霑，他与自己更早已目成心许，互有默契。

就连汴京中芸芸众人也都皆知晓，她与赵七郎情投意合，过了今日，七郎便只是她一个人的七郎。

何令儿偷眼去看安然坐于贵宾位首座的赵元霑，风流眉眼，温柔瞩目，与梦中都是一模一样。

王公公何时来呢？

何令儿心中掠过一件旁事，梦中那一世自己的吉服总觉有不足之处，小女儿的心思，眼里揉不得沙子，出嫁时的大礼服必是要色色完美才好。

这一次梦后重生，何令儿偷偷地早让玉翘去定下了最出名的几个绣娘，让她们将锦缎金线材料，早早的准备起来。

所以王公公为何还不来呢？

这一晚如同梦中，来往的亲眷好友如同金梁桥下的游鱼一样络绎不绝，欢歌笑语好像紫宸殿上的浮云一般聚了又散，丝竹管弦不绝于耳，轮转奉上的菜肴精美可口。

何令儿却食不知味，耳不闻乐，整个人神思飘忽，如同悬浮在空中俯瞰着这一切，只觉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究竟有什么亲朋好友上来祝过酒，和自己说过什么美好祝福或是叮嘱问候？是否又有人看出了自己的神思不属，飘来疑惑的眼神？父母殷切地和各路同袍亲眷推杯换盏，自己是否太过失神，露了痕迹？

连平素木讷的林夫人都借着机会凑过来，低声问：“令儿怎么了，有心事？”未等她回复，又自顾自叮嘱道，“这许多重要宾客都在席上，莫要失了礼数。”便去忙了。

这一席宴饮，从酉时末斜阳落金时便准备起来，客人络绎而至，直至亥时末，已是乌夜沉沉，酒菜狼藉被撤了下去，又赏了两轮歌舞，仍是没有王公公的身影。

何令儿期盼的眼，多次望向这偌大华丽相府金玉满堂的厅堂门口，也终于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出现。席上宾客都已呵欠连连，似乎有些不耐。

夜色浓重，何晟作为席上主人，数次以目示意何令儿，却发现她只是木然与人应酬交谈，丝毫未曾理会他的暗示。何晟心下不悦，眉心深深涌起一道皱纹，即刻又自省自己这样万一被他人看见，有失礼数，换上一副平静面孔，将焦灼和疑惑压在心底，准备宴后找个时候训诫训诫女儿。

再拖下去过了亥时，便太过失礼。

何晟抖一抖身上深赭石色袍服，端严方正持杯缓缓起身，朗声道：“今日是小女及笄的喜日，承蒙各位贵客赏光相聚，欢乐无极。然凡事终须留有后福，今日散去，明日又复明日，愿列席之人，日日皆得长乐。”

大家衷心的欢笑起来，浮着琥珀光的犀角盏觥筹交错，叮叮铛铛的声音响彻在厅堂中。众人欢喜声震屋宇“日日长乐，日日长乐。”

唯独何令儿一人并不安乐，傻傻地坐在当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一样？

金碧辉煌的富贵官家气象渐渐黯淡，宾客们一个接一个的告辞离开，何令儿茫然说着话儿，将宾客送出门外。唯独在赵元霑辞别时，她嘴唇抖动，无声地翕动开合了几次，感觉就像沉闷天气中浮上水面濒死的鱼儿一样。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能说什么呢？

她有什么立场去质问陈留王？

她突然警醒才明了过来一件事情，自己实在太过可笑，如果那只是个梦，甚至只是前生，她凭什么就认定赵元霑要在今日与她订亲呢？为何今生要与前世一样？

难不成还要她一个闺阁女儿开口，去逼着别人娶她不成。

赵元霑似什么都不知道，觉得何令儿与平日有异，疑惑望她一眼，依旧如平素般温润可亲地笑语道：“过两日我便来看你。”他在随身小厮的搀扶下上车，隐没在黑峻峻的夜色之中，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一直远去，远远地，轻轻地，直到再也听不到了。

笑语喧哗隐去，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寂寥，府内的琉璃灯和烛台一盏盏熄灭了，被来往忙碌的仆役撤下，何令儿只觉得寒冷彻骨。

不对，这不对！这个梦境的可怖和诡谲之处，似乎刚从黑暗中透露出一点端倪来，仿佛蕴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露出獠牙向她凶狠地扑来。这种感觉在她心头一闪而过，模模糊糊地，抓不到，看不清。她只觉得全身好像浸没在冬日里江上的冰窟窿中，全身似乎有无数根小针在扎着，痛苦，麻木，憋屈，渐渐窒息。

何令儿站在已是空无一人，只剩残酒空案的厅堂里，自万般寂籁中，隐约听到一阵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