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卷未央
在场半数是他的同僚,皆知他家中现下只这么个独女,长得是清丽无双。却是个病西施。
及笄那日姜渊给女儿办了场小宴,请的都是同僚的家眷。当场就有女眷私下里夸赞,八品的小门小户养出的小女郎,周身的风华气度,竟也不输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
若非身体拖累,只怕姜渊单靠这个女儿,也能恢复姜家往事的风光亦未可知。
可惜事与愿违。
姜渊夫妇心疼女儿,不愿下嫁到普通人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只怕汤药冬衣都难续上,嫁出去了能活几年都不好说。
但若想高嫁……也没有哪家愿意娶进一个身子虚弱的主母。届时执掌中馈,打理庶务,甚至安排宴请待客,她又能做哪些?
是以姜渊夫妇一开始就寄希望于,身家略好些的大户旁支。若是有些家底,人口简单,舅姑和善,对方儿郎人品尚可,不要是纨绔,那便心满意足。
可真寻摸起来,才发现他们心仪的,才是最难的。
这样的夫家固然是好。但是他们既觉得好,自然也会有旁的女郎家也觉得好。僧多粥少,竞争反倒愈发激烈。
是以就这般年复一年,至今未能落地。
姜父姜母齐齐拿眼睛看着端坐的姜非晚。
因是已入夜,她于月白的襦裙外又添了件青绿的褙子,正对着轩窗,整个人便如浮岚暖翠的景致般,又空灵,又清冷。
仿佛吹口气就能散了。
姜非晚自己倒是无所谓。嫁人不嫁人,反正从前也有相士说过,她非此生人,命数不定,能活几何无人可算,当时便叫沐燕心骂出去了。她还颇为那相士可惜。分明他没有说错。
是以今生她根本没考虑过此类问题。
却没料想到,有朝一日,连她这种哪怕立时死掉,京中都无人在意的人,居然还能得到圣上指婚。
对方还是新任涿州刺史,并轻车都尉,堂堂四品大员。
等等。
涿州刺史。
她望一眼还在不停分说的姜父姜母,心底像是有亮电闪过。
姜渊仍旧絮絮,“我在圣上面前自陈这一番原委后,原指望他能收回旨意,不料圣上居然笑着道,既是身子不好,回头就免了入宫谢恩,只安心在家待嫁便罢。又问那谢留行,‘谢爱卿你意下如何?’”
姜非晚原是想打断姜父喋喋不休的陈述,忽而听到那提及那人名字,便停了一瞬。
他会说什么呢?
“一切谨遵圣上旨意。”
长身玉立的年青男子朝昭帝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语毕,又微微侧身,朝后方手足无措满脸涨红的姜渊亦揖了一礼。
姜渊始料未及。对方对这起明显自己吃亏的婚事居然也无甚意见,一时张口结舌,若再推脱,只怕落得个不识好歹,圣颜不悦。
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这般回应吗……
姜非晚略一琢磨,唇边浮起丝笑容。
是个聪明人。
只怕,他们俩现在猜到一处去了。
思及此,她虚咳一声,而后曼声开口道,“爹爹,阿娘,你们先莫要着急。女儿方才听了这一番话,倒是觉得,这起婚事,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沐燕心先前听到谢留行也同意了婚事,只怕此事再无转圜余地,拿起帕子又要拭泪。甫听见女儿开口,她心烦意乱,话语间也有些锋芒。
“你懂什么啊?你爹爹也说了,他既新任刺史,不日就要上任,八成是会在你们成婚后才出发。也就是说,要带你一起去任上。跟爹娘分开也罢,那涿州是什么地界?天寒地冻,缺衣少食,还常年有战乱肆虐,奚和契丹时时来犯。莫说你有命能到,便是路上的舟车劳顿,更兼乘船渡水,只怕这途中奔波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才是他们夫妇二人最担心的地方。
倘若那谢留行是个京官,或者能外放到某个山清水秀的地界,他们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会感谢老天垂怜,让他们能在半百的年岁了结心愿,女儿终生有托。
岂料竟是涿州!
更何况那谢留行据闻还是出自潭州,由长沙王亲自保举入朝。就算女儿有命随他自涿州述职回朝,不定何时又回了潭州,那真真是一南一北,天各一方。怎么不痛煞他二人。
姜非晚起身,去安抚她阿娘,眼睛却是看着姜渊。
“爹爹还未发觉么?”
姜渊听了自家夫人那番痛陈,正自揪心,忽然听到女儿问话,有些茫茫然道,“什么?”
“涿州。”
姜非晚一字一句,“爹爹忘了涿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