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陈大夫的药对眠吻的作用十分有限。
日头一落,云霁的屋子就燃起十炉银霜炭,他体温能稍稍回升些,噬心之痛却无法缓解,直至日出。
庄写慈夜里去看过他一回。
眠吻发作时,他疼得厉害,眉头蹙得如何都抚不平,蜷缩在暖玉榻上,连拉一拉滑落的狐裘的心力都没有,却硬是不吭一声。
庄写慈帮他盖上貂绒毯,他笑着让她走:“夜里莫再来烦我了。”
笑的比哭的都难看。
之后庄写慈夜里再也没来过,出了门就命舵手加快速度。她也换了间离云霁更远的屋子,好似离得远,就不会知晓他的痛苦,就能当作他不必经历苦痛。
夜里折腾得多,云霁白日里也昏昏沉沉,食欲不振,消瘦得厉害。庄写慈也不多打搅他,只在下午用药的时候过来同他说几句话,变着法子哄他吃些东西。
木兰舟将至汴州,到了汴州,离东都不过两三日路程了。
十二早已快马拜访张无病,百花堂已备好一切,只等他们到东都。
云霁这日却是如何都吃不下东西了,晚棠喂过去的药都被吐出来,船上的小厨房不停地煎药。庄写慈要过新送来的药,遣走下人们。
庄写慈舀了一勺药汤,送到云霁嘴边。
云霁偏过头去,他此前已吐了两碗药,再喝不下去了。
“那就先不喝,”庄写慈放下药碗,拿了一小块入口即化的梨花糕递过来,“你喜欢的林记梨花糕,总能吃下去吧。”
云霁顺从地张嘴,梨花糕刚进嘴,又被吐出来,他剧烈地喘着,庄写慈将他扶起来顺气,许久气息才平稳。
“庄皎皎,我撑不住了。”云霁声音嘶哑,眠吻这月余的折磨已让他形销骨立,再无半分气力与眠吻对抗。
云霁从小就是坚韧的性子,庄写慈从未听他喊过一句痛一声苦,却忘了他也是凡人,不喊痛,不代表不会痛。如今眠吻将他折磨至此,庄写慈不敢想有多痛。
庄写慈跌坐在榻前,抓着云霁的手,声音中夹杂着哭腔:“你再等等,再有三日,不!两日,还有两日我们就到东都了,等到了东都你就有救了。”
云霁将手从她指间抽出来,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皎皎,别再为我费心思了。”
庄写慈强忍眼中泪水,颤声道:“云霁,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云霁顾左右而言他:“你该去做潇洒恣意的庄写慈,而不是为我耗费大好光阴。”
“云行之,你这话,在诛我的心。”庄写慈一字一顿。
云霁对她笑笑,眼中含着水汽,眉梢似有梅花落下,用温柔无比的语气说着最狠心的话:“到了汴州,就让我下船,别再管我了。”
“我会拖累你的。何况,我早该死在北疆。”云霁语气平静地像在对她说:今日我要吃雪花酪。
庄写慈忽地站起来,拽着颈上戴着的项链。她手捏着弯月玉坠,凑过去抵到云霁眼前,距离近到云霁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气息。
“这是你去北疆之前给我的。”
“你前夜来向我剖白心迹,次日便一声不响去了北疆,我只是要你允我三日想想而已!”
“云公子好会玩弄人心,将我这颗心悬起来三年,我好不容易抢回他的命,云公子现下却要抛下我去死?当我庄写慈救人不要钱的吗?”
庄写慈字字珠玑,连声逼问。
云霁刚要开口,庄写慈不许他说话,将弯月玉坠摘下来放在他手心。
“云公子如今可是后悔送了?”庄写慈冷笑着问他。
云霁从不想惹她生气,自然不再说话,勉力直起身,小心地为她重新戴好弯月玉坠。
云霁这才开口:“不悔。从未后悔。”
庄写慈心情这才好了几分,凑到云霁耳边,轻声道:“你最好,好好活着。”
云霁耳朵敏感,被庄写慈这么撩闲,从耳朵红到颈部。
庄写慈拿了药碗,出去的时候对他说:“喝不下便不喝了,总归后日就要到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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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日落,庄写慈就来了。门口晚棠和飞絮守着,其他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云霁没再赶她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从前的事,似乎这样就能分散注意力,好让眠吻发作时没那么痛。
“夫子这几年可好?谢临风可还好?还有唐明严、宋司止……”云霁问起当年的同窗好友们。
庄写慈阴阳道:“自然都好,并不是谁都同云公子一般波澜壮阔。”
“你呢?”
“我庄写慈恐怕修得是无情道,走得是无人路,自然不被红尘俗事所扰,好得很。”
庄写慈前半夜说话都夹枪带棒,云霁未与她计较,午后才惹了她不悦,庄写慈性子向来如此,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她发泄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