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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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上的氛围好得有点出乎意料。开到第三瓶酒时,姐姐打来电话,问我多久回家,要不要她来接?我抬手看了一眼表,居然已经是快十点了。
想着应该不会太晚,所以没有让姐姐过来,也说了不用等我回去。坐在我身边的菅原君在我打完电话后探头过来问我是不是要回家了,他手挡在嘴边,像说悄悄话,音量也不大,在这么热闹的环境下要靠近听才听得清楚,我想。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这时脸和耳朵都格外烫——啊、好热。
我也捂着嘴凑过去回答了菅原君。尽管店员来提醒过就要打烊,同学会也看上去有种要转换阵地,再战一轮的趋势。明天还要上班的泽村君在半个小时前提早离席,我也打算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回家,毕竟从东京回到仙台之后就没怎么喝过酒了,感觉有点飘飘然,再战一轮实在不算理智。
菅原君也喝了酒,不过看上去一如往常,脸没红,说话也清楚。他摸摸下巴,说那我顺便送你回家吧——就要开学了我教案还没写好呢云云。“——正好趁这个机会溜掉。”这句话是他凑过来用气音说的,呼吸打得我脸颊有些烫,有淡淡的清酒甜味。我点点头,所有的话就全部交由他来说了,像上学的时候商量着逃掉某节不喜欢的课一样。
春天的晚上有一点冷。走出饭店的一瞬,风吹过来,吹得我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站在我身边的菅原君扭头过来,没忍住笑了:“森さん,脸好红——醉了吗?”
我郁闷地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听了他的话又用手背贴了贴脸颊,好像降了一点温,回答他:“没有,我喝的不多。”
菅原君脱下的外套还没穿,于是把它递给了穿着裙子的我。我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外套有一点厚度,还带着房间里的暖意,有些宽大。屋檐挂着的灯晕出橙黄的光,看上去很温暖,连带着注视着我的菅原君也是。把右手伸进袖子时,菅原君突然说了一句什么,但我没有听清,于是疑惑地扭脸过去,问:“...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脸也变红了。菅原君移开了视线,他穿着白色的毛衣,高领的,细软的绒毛贴着他的下颌,泪痣安静地缀着,眼睫垂下,盯着不远处的地面。他停顿一瞬,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别在意。”
我“哦”了一声,在长出半截的袖子里捏了捏手指,率先迈出了脚步:“...那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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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一个月以前,离爱惠放学还有一段距离的时间,我接到了菅原君打来的电话,说爱惠在课间的时候被同班的小男生欺负,还打了一架。
本来电话应该打给姐姐的,可是姐姐当时好像在忙没有接,于是他就打给了我。彼时我刚刚上任爱惠的第一家长的位置,但没有多少当家长的自觉,接到菅原君的电话时还有点疑惑。因为爱惠一向乖巧听话,基本没有什么要叫家长的情况——不过,到了学校之后,我倒是清楚了。
和爱惠同班的那个叫西村的小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爱惠没爸爸,又在体育课上联合其他的朋友偷偷推了爱惠一把。小孩子的恶意幼稚浅显却又更伤人,推人的力度也不知轻重。爱惠被推到了沙坑里,擦破了手和腿,还磕到了鼻子,流了鼻血。她在大笑中爬起来,然后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把推她的那个男生撞倒在地,一只膝盖压上去,捏着拳头给他的鼻子狠狠来了一拳,下一秒,就被体育老师拉开了。
两个人的鼻子都流血了,爱惠还一身沙子。我到的时候,一脸严肃的菅原老师抱着手臂控制住了捂着自己鼻子尖叫的男生,爱惠则安静地坐在一边,鼻子里塞着两团纸,手上和腿上的擦伤已经简单地包扎好了。上学前我帮她扎好的辫子现在梳成了马尾,还带点小卷,说是才清掉了头发和鞋子里的沙子后,菅原老师帮忙扎起来了,还顺便洗了把脸。
这时男孩的母亲也赶到了。菅原老师简单地讲了现场的基本情况,男孩哭哭啼啼地寻找他母亲的怀抱,爱惠垂着眼睛坐在我身边,脚丫一晃一晃,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调解流程其实没什么问题,男孩家长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压着自己儿子的脑袋给爱惠道了歉,爱惠也道歉了,为“不应该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圆圆的脑袋看上去乖巧万分,动作特别快的拳头也是。
当老师的人就是会说话,我想。大概在我来之前,菅原君就已经单独和两个人讲过了一轮道理,不然道歉也不会这样顺畅。爱惠今天下午的课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大概不上也没有关系,于是我在办公室外面和她说悄悄话,问她还想不想上课?不想去的话我们就正好可以去吃烤牛舌。说着这话时,余光中看见菅原老师自觉地转过了身,留下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然后爱惠就蹦蹦跳跳地进了教室,迅速地收了书包出来,牵着我的手要对菅原老师说再见。菅原君先一步动作起来,他拍拍爱惠的头,又伸出了手指作拉钩状:“落合同学,还记得刚刚答应过老师什么吗?”
爱惠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