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青梅

阿萧仰头，用袖子擦擦额上淋漓的汗水，继续把那个今日被草草掩在地下的人一点点暴露日光之下。大红的嫁衣依然鲜艳如血，一头青丝挽住的累丝嵌宝金凤冠泛着冷光，正衬着那青白的一张脸，唯有嘴角淋漓的一滩血有些生气的颜色。

使力掀开了一层薄板，阿萧有些疲累，却仍然轻柔地托起新嫁娘，扶在自己怀里，一手扶住棺材边缘维持住身形，一手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手里握碎，混着埋了十几年的女儿红点滴入喉。

模糊的月亮打在阿萧白皙的脸上，一声声索命的乌啼响彻无边的黑夜，困倦，想躺下去，躺在这薄薄的棺材里，永远安安静静的。

有人想永远在黑暗里长眠，有人却在深坠黑暗时怀抱黎明。

寒鸦声声，荒坟累累。淹没在死人尸骨里的松柏扭曲地伸出了稀零的树枝。幽冷的月光下魅影重重。乱葬岗的边缘，乱七八糟的白骨乱铺，白日里被野狗从薄土破席里扒出来的尸骨泛着淡淡粉色，一抷接着一抷的黄土甩来，有意无意地掩了这死后也不得安生的魂灵。

新嫁娘那青白的脸上被一丝丝微小而幽若的生气攀爬，蔓延。深夜里起舞的萤火虫在这经年日久，腐朽恶臭的乱葬岗点点升起，星星点点地萦绕了一片天地，如梦如幻，星河绚烂。

强大的生机赶走了无缝不入的邪气。闭紧的眼睫悄悄颤动，一点一点，惊动命的黎明。

“你来救我了”。那刚刚苏醒的新嫁娘虚弱地说。浅浅的微笑如夜深人静之时，开得如火如荼，热烈似火的夜来香，透漏着强烈而艳丽的生机。

“这是我答应你的”。阿萧道。

“果然如你所言，我爹爹…………”。

阿萧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帮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帮你脱身，公平交易”阿萧又补了一句，撇的泾渭分明。

娇生惯养的小姐柔柔弱弱，却又以强硬且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爹爹养育我一场，我也顺了他的意，嫁了那样的一个人以助爹爹得偿所愿，找了那样一个好靠山。从今以后，两清了罢”。

阿萧随手送了她一个包袱，道：“换了衣裳自去吧”。

她细细理了身上的锦绣嫁衣，扶正凤冠，昂首挺胸，敛裾为礼。

今日的月光朦朦胧胧，照的人吃了酒似的微醺。

那个身影走了很久很久，阿萧也还是躺在硌人的棺材里，出神地看着那轮毛月亮。累，不想动。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正朦朦胧胧将睡未睡之际，一个模糊的身影裹挟着凌晨蒙蒙的雾气渐行渐近。

这又是哪个死在我手下的亡魂前来此找我索命吗？

阿萧侧头仔细看去，面上一派不动声色，手里已把那柄人骨磨得锋利的匕首握在袖里。自小专心训练出来的本能使得她随时都能拔出刀剑挥刀相向，不管对方是苇渡一心那样江湖上盛名三十多年的顶尖高手还是令人提心吊胆,提之变色的牛鬼蛇神，只管动手，不管自己会血流满地还是死得面目全非。就连阿箫本人也觉得自己不像人，倒像个怪物。

“原先我答应你，其实心里对你并无几分信任。我心里想着，你失信也就罢了。我生母被利欲熏心的父亲借刀杀人，死的不明不白，却偏偏装了一副慈父的样子，对我不惜财力，有求必应，可是心里却早早地打好了算盘，将我看成了待价而沽的货物。这人间予我并无半分期待，死了也便罢了。我也真不愿去伺候那个糟老头子。但是你如约而至，将我从坟墓里扒了出来，我睁眼的时候觉得，活着倒也没那么坏了。也是没想到，那冰冷的府里竟还有人惦念着我，一个小侍女，被底下的小厮拉扯着往房里去的时候我恰巧看见了。我这手里也是沾过下人们的血的，到最后竟还是一个侍女惦念着我，你说这多有意思？”。

折而复返的小姐已经换下了锦绣的喜服，穿着一身青色襦裙，阿萧看着月色下那双柔弱无骨的素手，看着那小姐嘴边讽刺的笑意，不知怎的，也笑了。

也许是这场意料之中的事故终于尘埃落定，也许是这小姐想将这陈陈总总一并说出来，只言片语随风被吹到哪里，说出口也就算了，在这月色浩瀚无垠的乱葬岗里也算做个彻底终结。

阿萧看着这幽魅横行的乱葬岗里脸无一丝惧色，即便在说那些腐烂旧事时情绪也一如既往的深闺小姐，不由得打心里起了几分赞赏。

“姑娘既予我新生，若来日我也送姑娘一份大礼”。

若是这闭塞六觉的小姐知道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爹爹与她华丽金贵香闺的早已被烈火焚成一片肮脏的瓦砾，且这大火是因眼前人而起，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这番话。

阿箫听了这话，立即反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把我当成救命恩人，再造父母？我不过只做了应承下的事，以便顺水推舟做我该做的事。

突如其来的感激令习惯了谩骂诅咒的阿萧无所适从，她从来清醒，知道自己做过怎样残忍的事，知道自己是个手握无数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