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

这小厮，着实无礼！

他无非是仗着天色渐晚，方圆二十里之内，又没有别的驿站供人歇脚，才敢如此嚣张。

倘若没有马车上窥看何晞白那一遭，孟华姝定会上前将这小厮呵得无地自容，再命他理出两间最好的上房。

但偏偏，华姝才在心底劝说了自己，认定她呆看官人乃为最正经不过的事情，现下怎么理所应当地说出与自家官人分房而眠这种话？同房而眠就更说不出口了。

早知她就不因好奇走近了。

孟华姝很想懊悔地敲敲自己正在胡思乱想的脑袋，更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远些。

可她的步子才转向，何晞白的目光随即跟了来。这下好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何晞白无端恼人的视线中，羞赧与心虚再次攀上华姝的面颊。

她万分、无比地希望眼下能冒出个人，什么人都好，只要能助她脱身。

好在这样尴尬的场面没维持多久。

许是何晞白也因华姝的靠近而觉不自在，他不再多犹豫，转回头当即道：“抱歉，还是定两间相邻的上房吧。”

抱、抱歉？他对自己说抱歉！

这回轮到小厮怔神了。

他平生顶顶讨厌富家子弟。

只觉那些人要么是不学无术、目中无人之徒，要么是衣冠楚楚、实际内心阴险的小人，是打心眼儿里的厌恶。

而且他在驿站呆了近五年，一向是被低看的，如若他不挺直腰板，只怕路过的樵夫也能啐一口来。

可今日，惯来对人没好气的他竟得了锦衣郎君的一句致歉！

那小厮受宠若惊地搓了搓手，态度大为转变，躬身道：“咱们驿站还有五间上房，要不小的领您上去，挑两间好的？”

何晞白颔首时轻声说了句‘稍等’，便向孟华姝走了过来。

孟华姝也将何晞白的那声‘抱歉’听了个清清楚楚，尽管她没小厮那样震惊，可也不由对他正视。

何晞白真的与旁人很不一样，对家人好到没脾气，对一个失礼的小厮竟同样如此。

难道他就从不会生气吗？

孟华姝想起自己今晨仅仅是因早膳中有切碎的水芹，就气得大失胃口，摔了筷子命连芝前去以薪俸警告庖厨不得再有下次。

若是何晞白，华姝不禁想，他只会将水芹默默置于一旁，甚至忍住厌恶咽下吧？

难怪他院里的侍婢、仆役都狂妄得很，恐怕都是他惯出来的。

再抬眸时，何晞白已行至华姝跟前，他眉眼温和放松，问道：“娘子，你可有兴致与我同去挑两间上房？”

两间，是两间。

孟华姝更觉羞愧难当了，她至今未与晞白同房，可他从未表露出不满。

因此，华姝难得好性了一回。

她没过多挑剔驿站的环境，只选了间窗大、亮堂的定下。何晞白更没有挑，直接选了隔壁的空房。

随意用了些热乎的晚膳后，孟华姝便倚着榻上圆枕，看向窗外耳目一新的风景。

灰蓝的天空连着油绿的草地，不知名的鸟儿乘着微凉的晚风飞过，悄悄将心抚平。

芦雪寻出块棉毯，披上华姝的肩，道：“大娘子别因贪景受了凉，咱们现下身在外，不宜养病的。”

孟华姝紧了紧毯子，敷衍地嗯了两声，又向外看去。谁知随意一瞥时，视线中忽地竟闯入了几团白茸茸。

兔子？

根本来不及多反应，脑中嗡的一声响，恐惧被勾出心底一角后无限放大，她当即倒吸口气猛地向后仰去，险些滚下榻。

幸而身侧的连芝撑住她，忙提醒道：“大娘子莫怕，那是羊，您看，是几只羊在吃草，并非兔子。”

羊？

孟华姝捂着余惊未定的胸口，远远地扒住窗沿，探出一只眼看去。

绿地上的几团白毛迈开了四肢踱步，远看时它们卧在草上很像兔子，站起身却不像了。

果真是羊啊。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孟华姝别的都不怕，唯独只怕兔子，尤其是白兔。说起来无人不觉奇，可只有华姝自己知道，她的惧怕并非没有由来。

华姝先前与何晞白说，自己幼时养过玉兔一事非是哄人，她真的养过，只可惜兔子的下场于她而言实在是个噩梦，光是想想就会浑身发颤的噩梦。

或许是见孟华姝面色渐沉，连芝忙转了话题道：“侯府上老夫人酒爱喝羊奶，日日睡前都喝一大碗。”

华姝心情渐定，问：“我从不知老夫人还喝羊奶。”

芦雪笑着靠过来，道：“听说羊奶能滋补五脏，消减中风，故而府里数老夫人喝得最多。”

连芝想起什么似的，忙拍手笑道：“芦雪姐姐还忘了一样，羊奶有助入眠。”

“马车上时，咱们大娘子睡了半路，夜里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