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袒
这样意图洞察他人的神情,锦德八年来曾在赵祾风的面上看到过许多次。
但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赵祾风还会再用这副神情对上自己。
锦德清清楚楚地记得,八年前孟华姝突然消失在大内后,她不愿再受饥、不愿再吃馊食,听华姝的话奋力争过一次。
但那次抗争的结果却是在夏日炎热的午后,被太后身边的两名女使按住肩膀,压在烫人的地砖上罚跪。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都痛得发麻,但日头却始终不见落下。她又渴又饿,烈日下大汗涔涔,被晒得几乎昏死过去。
锦德当时恨死了孟华姝,更恨死了太后。但后来,她却很庆幸有过那一次抗争。
因为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此前所受的苦难皆来自于太后的授意,那个在先帝生前争不过她母妃,所以在先帝死后对她们母女恨之入骨的高高在上的太后。
更因为那日,她做出了此生又一个正确的决定——她叫住了新帝赵祾风。
她完全是出于求生欲,说道:求您救救我。
赵祾风止住了步伐,绣龙的长靴停在她身侧。因为年轻气盛,他的试图洞察一切的眼神更为犀利。
他问:我为何要救你?
她压根没预料到赵祾风真的会予她回应,愣了好半晌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我愿此生为您所用。
再回忆那一幕,锦德自己都觉得好笑,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说愿献出此生为人所用。
赵祾风当时也笑了,很不屑的笑。
当他走开后,锦德彻底绝望。但没过多久,赵祾风就派来身边的黄全良,释了她。
那时她打定主意,用一辈子还这份恩情。
赵祾风初时是信的,可现在,当她的怀恩与倚赖早已交融一合时,他却不信了。
此刻他是官家,万乘之尊,不再是偏疼她的寻常人家的兄长。
锦德提醒着自己,将挂在脸上的诧异与伤心皆维持在恰当的程度,呈现在赵祾风面前,其余不能过于展现的心伤全化成了指尖掐紧掌心的痛。
锦德心知有更好的回答,却仍忍不住辩解道:“一定要有所求吗?青儿想做便做了。”
八年过去,赵祾风不再是青年,因着朝政繁忙,已渐渐显出了老态。
他只是抿直薄唇,面上松垮垮下垂的皮肤却自主地堆出了彰显威严的褶皱。
赵祾风看着锦德,即便是一言不发,压迫感也十足。
锦德知道了,哪怕没有理由,她也不得不现捏造出一个来让他信任。
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下颌,苦笑也现不出,只得语气一如往常地答道:“青儿只求官家身为兄长的偏袒。有了官家的偏袒,青儿什么得不到?”
赵祾风将黄梨木博物架上的青玉插屏端起细观,听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没多说,只道:“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兄长是打定主意要为自己寻一门亲事了。
锦德垂下眼眸,根本来不及再显抗拒,赵祾风就又道:“罢了,你退下吧。”
锦德沉默着福身退下。
还没跨出福宁殿,身后就传来了赵祾风的唤荧光进去的声音。
锦德与荧光擦身而过,她在福宁殿门外站定片刻,隐隐听得荧光说了声‘未有暴露’后,几乎一字不差地又将自己方才报告的内容说了一遍。
锦德不想再听下去了。
双手几乎无力地垂在身侧,她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宫门,宫门很快又在她身后重重阖上。
*
武平侯府,何晞白院内。
孟华姝睁圆了双眼:“去哪儿?儋州?”
见她这般诧异,何晞白也迟疑起来,他反问:“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岳丈、岳母并不在儋州吗?”
“是在儋州没错。”
孟华姝将何晞白方才说的话在心底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每每想到自己或将再次踏上爹娘归宿的旧土时,心就跳得更快了。
她按捺住兴奋,道:“可是京郊的慈云寺里也供有我爹娘的长生牌,你不必千里迢迢地与我去儋州祭拜。”
其实,说千里迢迢都是好听的。
儋州虽地处偏南,气候和暖,但实实在在是个穷乡僻壤。
何晞白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怕是不知道儋州有多穷苦吧?
孟华姝道:“儋州群山环绕,来往交通不便,生活更是艰苦,郎君当真要去吗?”
去吧去吧。
孟华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晞白,恳求的心声在脑海中回响,她不禁又道:“但那儿景色很好,郎君定是从没见过的。”
孟华姝目光烈烈如火,何晞白怎会察觉不出她的心思,他话音含笑,道:“果真吗?那倒是正好,此行既是祭拜,也算散心了。”
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