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冻疮
小的一眼看得到尽头的房间。
伊佐那久违地敲响我的门,我好不容易找回身体控制权,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揉了一把脸,才给他开门。伊佐那仰着脸看我,手藏在身后,对我露出个讨好的幅度很小的笑容。我注意到他左半边脸肿起来,像个馒头。
他说这段时间没来找我是因为黑川加莲每天都带他和艾玛出门玩,还说她工作好了,以后就能带他们兄妹离开这里。“去了动物园!”伊佐那比划着,生硬的喜悦染上他的脸,“还看了学校,像姐姐说的一样有操场,还有很干净的楼……”
换作以前我也许会附和他几声,但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伊佐那的声音不再像羽毛般轻柔,而变成针,不停地扎在我身上,我被戳得千疮百孔,飙出血来。我呆滞地看着他,他稚嫩的脸半边红肿,嘴角破了一块皮,留下暗红色的血渍。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我问他,“伊佐那,你怎么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伊佐那的笑容松懈下来,他的手仍然藏在背后。他只要不笑,表情就变得像要哭出来一样,那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堪重负地顺着脸颊往下滑,被睫毛击碎,他的五官便可怜巴巴地皱起来。伊佐那咬着牙流泪,哽着喉咙对我说:“妈妈打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对我发脾气了。妈妈平时很爱我,但是她最近总在发脾气。她哄我睡觉之后,也在哭,一直哭,一直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对她说对不起。但妈妈紧紧抱住我,十分痛苦地对我道歉。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震了下,低头看伊佐那。他正紧紧闭着嘴,将头向我看不见的位置偏去,然后用力抹着眼睛。我好像能明白他想要我安慰他,但我只觉得头重脚轻,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伊佐那说的话现在是往我身上割的刀子,我正如此被身边所有人压榨着,给我一巴掌,仍在说爱我。
于是愤怒便燃烧着喷发了。我咬着发抖的下嘴唇,刚要将伊佐那赶走,他突然抬起头。向外溢的眼泪被他抹干净,眼眶一圈都红通通的,他深吸一口气抿着嘴唇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伊佐那的手心是湿润的,眼泪的温度甚至有些滚烫。他将另一只手伸向我,摊开手掌,是一盒全新的药膏。
他笃定地把这盒药膏塞进我手里,凑近我的耳朵,告诉我他看过我用剩的,记下来那个名字了。他悄悄买给我。
“姐姐,你是最好的姐姐。”
伊佐那安抚地拍我的手背,像安抚艾玛一般,小心翼翼地掰开我攥紧的拳头。他说:“你要开心,姐姐。”
他灵巧地钻进屋内,我听到他锁上了他家的门。过了好久好久我才把门关上,靠着它滑落在地上,攥着手指掉起眼泪。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被谁爱着,伊佐那小小的手指、伊佐那热热的手掌,把药膏盒子攥变形,不用打开,内容物就自然而然落进我手心里。我哽咽着捂住脸,久违地、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委屈。
像伊佐那爱我一样,我也爱他。
八月下旬,也许是托伊佐那的福,我终于幸运地顺利找到下一家工作,比上家工资高些,下班时间也提早很多。但从那天以后伊佐那再也没找过我,也许又是被黑川加莲带出去玩。八月三十日,伊佐那过生日,我挤出钱给他买了些零食,却怎么敲门都没反应。
虽然和黑川兄妹变熟悉很多,但和黑川加莲总碰不到面,甚至都没交谈过几句话,理所当然地没有联系方式,只好在门口等到她回家,把零食交给她本人。
我探头看楼下,没有伊佐那和艾玛的身影,便随口问道:“很久没见您家的孩子了。”
“……。”
黑川加莲躲开目光,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微妙。她没有接我的零食,只是打开门,向我展示空荡荡的房间。她说:“我要搬家了。”
我和她对视几秒,突然明白她做了什么,好像突然溺水,我张嘴,但发不出声音。
第二年冬天,我没有再生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