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罪大甩卖

今天的菜汤被他用勺子舀起来洒在米饭上，我低着头看他捏住勺子的手指，他的皮肤被整齐的边缘压下去一道棱，指节上红通通的，还蹭掉一层皮。勺柄被中指顶出一个微微的弧度，我的视线随着褐色的菜汤落进乳白的米饭里，他给饭洒的汤太多了，米粒分明地在油星里浮起，我有一瞬间觉得它们像一只一只的白蛆。

这联想让我嘴里泛酸水，唾液大量地分泌出来勾得胃一阵痉挛。我微微弯腰挤压自己可怜的胃部好不叫它在这儿漏出来。

我不太想看他的脸，我感觉他这几天长得越来越像个死人。依靠甜味能量棒生存的人通常脸色苍白，我觉得他对糖分上瘾，黑眼圈沉甸甸地坠在他的脸上，幼态随着年龄增长而褪去大半，眼窝更凹陷些显得他瘦。他就是很瘦，把袖子挽起露出小臂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脉络，他的肘骨向外凸，握紧拳头之后肌肉绷紧。

很难看到佐野万次郎受伤的模样，然而他的脸看起来就是不健康，甚至让人恐惧。我盯过他吃能量棒的模样，他用门牙压垮叠在一起的巧克力和果仁，露出个整齐的截面，他闭上嘴咀嚼，后槽牙每一次碾碎食物都相当缓慢，他先用舌头在口腔里摸索哪儿有被落下的巧克力，在脸颊上顶起个包，然后伸出赤红的舌尖、漫不经心地舔过嘴角。他会下意识抹下唇，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年少时爱吃鲷鱼烧，面包表面油乎乎的，弄到嘴唇上很不舒服。

佐野万次郎那深邃的、纯黑的眼珠，先是看手心里剩下的最后一截巧克力，然后微微转动，挪到我身上来。他用两根指头捏住它，把它径直塞进我的口腔，我看到他手心黑乎乎的巧克力液，腻得发酸的低可可脂巧克力融化在口腔里，堵住我的牙缝，喉咙深处都涌出一股甜味。

他总是在喂我吃东西。他用手掌摁住我的下巴强迫我闭上嘴，我们的皮肤隔着黏糊糊的巧克力液贴在一起，我知道乖乖听他的话总比不听要好一些，被他摁着紧闭牙关，我只好用舌头顶着巧克力在上腭摩擦融化它，坚硬的棱角刮下脆弱的皮肤，佐野万次郎终于把手松开，我吞咽下混合着巧克力的唾沫。

盘子是不锈钢的，勺子也是，它们毫不留情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抬眼去看佐野万次郎的脸。他正好也在看我，左边嘴角要笑不笑地扯起来，然后又疲惫地坠下去，嘴唇抿成一条弧线，他的眼睛被垂下几缕的长金发遮住一半，他披散着头发没扎辫子，发尾垂进特攻服的高领里。

他用勺子在被菜汤泡透的米饭上搅出一个漩涡，我觉得自己脸上的伤口和被麻绳紧紧束缚的手腕再次火辣辣地疼起来，脸被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很不好受，我觉得全身在发热，对佐野万次郎难以言喻的情绪又让我全身发冷。

我从菜汤里看到自己半张脸的投影，勺子把湿透了的米饭舀起，它被递到我嘴边，压在下唇上，感受不到温度，已经凉透了。它倾斜着把咸味的汤倒进我嘴里，边缘摁到我嘴角的淤青让我浑身一抖。

听他的话总是比不听要好一些。我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三遍，张嘴咬住勺子。佐野万次郎突然笑了，是那种从鼻腔挤出来的嗤笑，我把米粒用嘴唇拢进嘴里咀嚼，莫名感觉自己作为人类的尊严大抵是消失了。

“感觉怎么样？”他问我。

“…咸。”

在我回答他的下一秒，佐野万次郎把一杯水倒进餐盘里。水滴溅在我胸口的衣服上，我震惊地瞪大眼睛看他，明白他是要故意找我的事。我一向觉得他的眼眶像猫类，此时此刻微微放大瞳孔歪着头和我对视，那称不上是人类食物的一盘混合物被他第二次递到我嘴边。

他说：“吃嘛。”

难以言喻的愤怒几乎把我吞没。我伸直了手指使劲用指甲盖去扣挖麻绳，得到的却只有磨破皮的指腹，我必须咬住下唇借疼痛控制情绪。

……不知道佐野万次郎今天犯了什么病。

我闭上嘴，从内咬住嘴唇，低着头看自己颤抖的膝盖。他的手整个儿覆在我短裙下的大腿，摁压出五个浅浅的凹陷。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遮住我正前方的灯光，在我脸上压下一大片阴影。我恍惚着幻想这种氛围之下会发生什么事，并不稀奇，佐野万次郎应当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病。他还没伸手，我竟然觉得他已经紧紧掐住我的气管，我的内脏和身体同频率发抖着，肠子要纠在一起把已经消化的东西顶上来。

他伸手掐住我的脸颊，用很大的力气隔着一层肉揉我后槽牙。牙关被暴力撑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放弃用强硬手段抵抗佐野万次郎。

汤水从下巴大股大股流下去，濡湿我半边领子。他不笑了，垂着眸子低低地看我，酱油被水稀释之后更难吃了，一股说不清的反胃感猛地袭上来，从嘴角涌出来的唾液和食物混合着落在衣服上，鼻腔和食道火辣辣地疼起来，我尝到随着呼吸挤进口腔的酸臭味，如果我的手可以动我就要低头捂住下半张脸，可是无论怎么挣扎，手就是被死死地捆在椅背上。

半张脸都被弄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