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发情感才是意义
现在是凌晨三点,窗外在下雨。密密匝匝的雨,可以听见它们每一滴坠落到地面,然后爆开的声音。还有雷声,不间断地,平地而起,响声巨大,仿佛一群讨债的人在踹家里的门。
她家里被讨过债,七八岁的年纪,不认识的大人来到家里,倒是没有□□,几个男人聚在客厅里抽烟然后把烟头碾灭在她家地板上,爸爸拿出卖游戏机的钱交上,于是妈妈突然发疯一样冲出来说:“那是卖我的项链得来的!”于是摔碎了爸爸用来充面子的玻璃酒杯,血液和红酒混合在一起扎破了爸爸的脚。爸爸在发火,拽着她的领口要她充当证人、说清楚钱是哪里来的,她一言不发,于是讨债的陌生的叔叔们又心软,掏出钱给爸爸,叫他先去治治脚。
后来知道那个心软的、扭头看了她一眼的叔叔,家里已经因为钱四分五裂,某种意义上是爸爸毁了他的人生。爸爸想要向她求证些什么,有一天凌晨,他拽着睡眼朦胧的她逼问刚从外面回来的妈妈,问她是不是出轨了、是不是出来卖了,她和妈妈对上视线、她又和爸爸对上视线、她退缩了。她也幻想过成为超能力者,把让自己家庭一团糟的原因都解决掉,可惜人生是没有那么多可能性的。更何况毁了别人人生的爸爸已经没有资格被她拯救了。
她有时候就想,是不是因为她胆子太大、才又把自己的生活从一个混沌里拉进另一个混沌。她就是在下雨天见到的黑川伊佐那,她十一岁,抑郁和焦虑成了她生活的主基调,叛逆的心理驱使她离家出走,然后晚上再灰溜溜地回家去,家人问起来只说是出去玩了。
那天很不巧正午十二点开始下雨,她逃课了,被雨浇灭了一腔热血。随便找了个带屋檐带台阶的大门口蹲下,她开始看雨,突然感觉自己孤零零的,生出一种想被车撞死的情感。就算有屋檐挡雨、雨水还是被风刮到她身上,她整个人都湿了,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只有被遮住的小腹是温暖的,她埋着头哭,只听到雨滴爆裂的声音中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
听黑川伊佐那说,她那时候狼狈得不行。抬起头用力睁大泪眼朦胧的漆黑双眼看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晶亮亮的,泪水一大股一大股地倾泻而出,她被雨滴蒙了眼睛,又低下头把眼睛揉得通红。身上的白衣服被雨打湿之后露出肉色,脏兮兮的,像个流浪汉。
她问伊佐那,那你当时喜欢上她了吗?伊佐那说,嗯。她轻快地笑起来。不知道伊佐那是怎么回事,反正她是在那时候爱上了伊佐那。一见钟情就是这么简单,她的心情是想死,而伊佐那撑着伞,给她遮雨。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见色起意,没有激情澎湃,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莫名其妙地就觉得,是他了。
伊佐那那时候问她:“你也是被丢弃了?”她浑浑噩噩察觉到也这个字,迷茫地张了张嘴,吐出一个不字。
“但是我不想要我的家了。”她说。
现在想来,伊佐那那时候的好脾气对她来说真是久旱逢甘露,伊佐那蹲下来和她平视,仍然给她撑着伞,她借此看清了他的面庞,那是一双很清澈的、一些感情都没有的紫色眼眸,只不过是最寻常的打量,她定定地看他眼睛里她的倒影。
伊佐那的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是吗。”
他没有过多犹豫,伸手抚了抚她身上湿透的衣服,然后侧过身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积起小水洼的台阶上。他和她两个人不说话,抱着膝盖看人来人往,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他们的脚踩在水里,激起涟漪滞停在空中。
现在想来,伊佐那真是她灵魂的伴侣了。她的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对伊佐那说话,她说自己的家庭,说完了呢,又说自己的朋友们,从来没有一个像他一样听她说话。伊佐那漫不经心,只是看她的眼睛。等东京的天空终于落尽了最后一滴雨,她也终于停止了诉说,眼睛已经痛的睁不开,伊佐那叫她拿着他的伞等着,站起来哒哒哒跑进大门内。
她这才意识到这大门是福利院,顿时整个人手足无措,像个犯错了的小孩子。等伊佐那拿着冰块来到她面前给她敷上,她又无措地大哭起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伊佐那拍了拍她湿透的肩膀:“没有,没有。”
“你要是不想要你的家人,那就当我的仆人吧。”
伊佐那评价那时候的她为:像我养的个什么东西,稍微一弄就流眼泪。
她和他就这么诡异地认识了。她作为伊佐那的第二个仆人,体会的却是十足的温柔乡,有时候感觉伊佐那也奇怪,他能对着她温柔地笑,也可以在他面前把人的脸打到凹陷,他向她伸出沾了血的手要她擦,看她的表情。
她没有什么表情,满心满眼都是伊佐那。按她的话说,伊佐那给了她第二次人生呢。她的前半段人生是该死的糟透了,就算遇到伊佐那、那是更大的混沌遭遇,他们逃课、打架、抽烟,那也一点都不痛苦。她从学校的墙上跳下去,底下就是稳稳地接着她的伊佐那,永远稳稳地接着。
伊佐那值得她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