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只能看着你的背影
星期五傍晚六点二十分。
在约翰·卡瑞尤心里,只有周五是真正的周末时光。周六,假期的第一天,被“我该做什么”的焦虑骚扰,终于在夜幕降临时获得自暴自弃的平静。周日,工作开始逼近,强颜欢笑,把忧虑拨到一边,却仍能瞥见周一阴险的影子。
只有周五傍晚是快乐的。
《纽约客》编辑部楼下的娜蒂纳咖啡厅包厢。约翰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还有一杯浓黑咖啡。莉莉安来了,换了一身约翰没有见过的勃艮第色裙子,颈部系着一条墨绿色的丝巾,长长地垂下。
他们先谈起了一桩昨晚爆发的行业丑闻:专栏作家夏洛特·奥尔特曼愤怒地指责著名的调查记者约瑟夫·麦金尼斯伪造证据,严重违背职业道德。
“麦金尼斯惹上大麻烦了,”莉莉安念出奥尔特曼的指控,“‘这些傲慢虚荣的男人,掠夺人们的无知、脆弱和孤独,获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毫无慈悲地背叛他们......’啧啧,火力全开啊。”
“这篇文章的煽动性太强了,情感的成分远大于真相。”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要搞清楚,奥尔特曼面对的是一个普立兹奖得主,这个人因为对堪萨斯州地下堕胎医生的调查而声名大噪,现在是自由派的骑手,伯克利小宝宝们的偶像。要对付这种人,摆事实没有多大用处,你必须煽动仇恨。”
约翰没有说话,他不想和莉莉安起争执。但是她摆出不依不饶的姿态,两只手臂放在膝头,双手合成一柄剑,刺向他的位置。
“约翰尼,将来你会明白,真相根本不存在。我们只是凡人,被放在这个小小的格子间里,按命运的要求行事。不,就连‘自我’这个概念都不存在,只有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冲动。为了给自己安全感,我们总结出一个虚妄的空壳。”
她应该去教哲学。
莉莉安出生于1967年著名的“爱之夏”,父母都是嬉皮士,终身反叛于主流社会之外。因为童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成年后的她果断地背弃了父母亲的生活方式,选择成为穿行在纽约写字楼里的高级编辑。
尽管如此,约翰却觉得,莉莉安并没有抛弃那份反叛的火种。相反,正因为她是一个太叛逆的人,她才会选择回到主流之中。对她来说,主流,反主流,没有任何区别。当杂志社的同事们为顺利拿下下一季度的广告合同欢欣鼓舞时,出力最多的莉莉安在一旁冷眼旁观。她长期吃素,践行极简主义。但第二天,她也可能穿着貂皮大衣,打包牛排到杂志社,因为她根本不相信生活方式会带来什么好处,或者坏处。
一个绝望的虚无主义者。对莉莉安抱有强烈爱意的约翰,不知该怎么靠近她。
“...你被保护得太好。如果你不承认自己的局限性,又怎么能看到崇高性?约翰尼,总有一天,你对真相的执念会遇到真正严峻的考验。我很好奇,那时候的你,会怎么选择?”
这的确是很关键的问题。只是现在,约翰还没有做好回答的准备。
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够向莉莉安承认他对真相的执着并不纯粹,他对其他东西的渴望更为强烈。那么,故事的走向会被彻底改变,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一秒,两秒,约翰没有说话,改变的时机稍纵即逝。
他们开始谈论格洛丽亚·嘉诗传记项目的进展。这不是能在办公室闲聊的话题。
约翰·卡瑞尤拿出一叠三十多年前的新闻报道复印件给莉莉安看。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吧?”莉莉安问。
“没错。发表于1957年8月10日,法国《大众》杂志的报道,是她一系列绯闻的开端。”约翰肯定地说,这些报道的标题个个耸人听闻:什么“玉女也风流”、“谁杀了我?——记格洛丽亚·嘉诗不可明说的感情生活”、“一个爱情神话变成了噩梦”、“她永远不会是格雷科太太!”、“已婚女人格洛丽亚·嘉诗:孤独而风骚”。以及,不同视角的偷拍照片:格洛丽亚和她的助理,和路易莎·詹金斯、比安卡·道格拉斯,和法国男演员保罗·施瑞博尔,和摇滚乐歌手普雷斯利,和电台制作人明妮·格拉斯......
约翰翻看他的笔记,莉莉安翻看报纸。
“这太巧合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本来就不相信她那被包装出来的清纯形象,这些报道也是一样的虚伪。”
“的确,如果说她的玉女形象是制片厂包装的假面,没理由认为这个□□形象就是真实的,”他皱着眉头说,“只不过,我想不出这么做的原因。她的影迷大量流失,接下的新片也是个灾难...是制片厂改变了战略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莉莉安分析道,“片厂的目的是盈利,即便演员要调整戏路,他们也会选择保守的方式。比如,从玉女升级为乖顺的家庭主妇,再到慈爱的母亲,最后是儿孙满堂的老祖母。他们不在乎演员,要制片厂那些贪婪的老古董采取这么激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