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西南风(1)
琳儿与怀之作伴,时常到附近的街区闲逛。
南京城内以青石板铺路,路面宽洁,远远望去扰攘不宁,正处隆冬时节,周身一片寂寞冷,京中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方,谈判结束,清廷接受丧权辱国的《议和大纲》,一时之间,人心大乱,早已不复往日的和平。
她与怀之皆是沉默不语。
少时他们常在城内嬉戏玩闹,上元佳节,满大街都是卖花灯的,人头攒动,灯影幢幢,她提裙在前面跑,怀之嘴角含笑,双手背在身后,信步跟着,说不出的惬意,眼下却连过去随处可见的点心铺子都像寥落晨星,散在城街不显眼的角落。
怀之忽然停下来,抬手示意她,转眼便进了一间银楼。
那银楼似乎是这座城内唯一热闹的地方,许是新店开业,早晨应该放过炮仗,门前全是一股硝烟的味道。她跨入店里,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好不容易寻到怀之的身影。
他正站在陈列柜前,弯腰拾起一把银簪,是时新的式样。她见了倒有些蠢蠢欲动,再看了眼价格,登时吓得不敢多想了。虽是旁人眼里的世家小姐,母亲平日许她私用的银两不多,这般贵重的东西,她肯定买不起。
但对于怀之来说却像买菜一样容易,章家百年来都是殷实人家,怀之又是独子,她知晓凭他手中的钱都可以在府中养几房姨太太了,不免暗笑,倚在桌旁打趣:“这又是替哪位佳人挑的贺礼?”
“我在你眼里竟是如此不正派么?”怀之拿着那银簪在她脸庞比了比,“戴上试试。”
她以为怀之拿她当免费“模特”——从洋先生那里学来的词,model,模特,帮人试首饰的,她连连后退几步,小声推拒:“你那位佳人要知道有别人戴过,肯定不畅快的。”
怀之一愣,脸上浮现无奈的神情:“佳人什么佳人,这送你的。”
她一呆,下意识出声:“送我干什么?”
“下月不是你生辰?”怀之抬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从小到大都不长记性。”
下月是她生辰没错。但她想不明白怀之送礼物的缘由——他以前是不送的,嫌麻烦。
琳儿几次追问怀之原因,他欲言又止,终究未曾告诉她。
琳儿愈发刻苦学英文,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到怀之的书房里和他一起背单词。
怀之的书房比父亲的要小些,少了古朴庄重的感觉,反而亲和许多,书架上摆着他四处搜罗来的藏品,铁艺秤砣、古钱币、花口杯、霞帔坠……她去一次,就要捎走一件,怀之也拿她没有办法了,说再这样下去他连娶媳妇的本钱也都没有了。
说这话时,他正垂头专心地临一幅水墨清韵图,一缕鬓发散了,没留意。她心念一动,忽然想拿梳子帮他梳起来,走近几步,靠在桌前佯装背英文,实则在偷看他。
清早的日光映亮他英俊的面容,她的关注点从他的头发转移至他漆黑的眼,不由呆住……这幅模样从小看到大,今日不知为何竟觉得这般不同,一定是睡不足,魔怔了。
old friend,故友,wife,妻子,husband,丈夫,背来背去全是这些单词,她恍然未觉,怀之却听笑了:“你今日背的,我记得你十三岁时就背给我听过。”
她一时羞赧,急斥:“温故而知新,懂不懂?”
他仍是笑,把手里的狼毫递过来:“帮我题字。”
她仔细去看,那副图已完成,工笔细致,清水塘中一叶莲,凝神想了片刻,提笔写下四行诗——温庭筠的《莲花》。
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怀之朝她瞥来一眼:“你对诗词倒是精通,比母亲介绍给我的那些小姐不知好上多少倍。”
她微怔,方才惊觉,成人礼一过怀之也该到结婚的年纪了。
他仍是不以为意,言谈之间,聊的都是留洋深造的事,似乎始终不曾考虑过找个妥帖的妻子。
如此就好,起码这样留给她与怀之共处的时间还长。
那时琳儿这样天真地想。
未料不过一月,家中传来噩耗,父亲病危,万家府中所有女眷需侍疾在侧,这趟为期三年的留洋之行,她是去不成了。
怀之走的那日,琳儿去码头送他。
开船的时间本应是正午,偏不巧天气陡然突变,暴风骤雨,预备离港的渡轮纷纷改变了计划,临时通知乘客们原地等待。
那日怀之的心情很差,她能感觉得出来,他感到烦闷或者生气时都是一个表情,紧抿唇,眉头轻蹙,像个乱发脾气的小孩子。
她笑了一下,轻声唤他:“章怀之,留洋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么?怎么回事,做起这副样子来。”
他闻言偏头看来,神色复杂:“我怎会知,你不能去。”
琳儿想到父亲的病,心里难过,却还是扬唇对他笑:“我不能去,你替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