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前尘藏
打破了无弦的踌躇,二人站在高处,想将心安之乡印入眼眸,却没想到,只见证了一场刺目的血光。
他们屈身在相错的屋檐下,无弦低泣,她脑中不断浮现出朝夕相处之人的音容。
姬莫谈明朗恣意的笑,瑶姬夫人温柔的眼,还有每一个同她嬉戏捣乱的孤朋……
冲动在年幼无知者的心中,或许与勇气无异,而这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再次醒来时,她与无弦躺在漆黑的牢中。
恐惧终于淹没了她所有思考,她浑浑噩噩,幻想着自由,直到骚乱再次来袭。
他们向着一波又一波涌离的人潮求助。
可人皆仓惶,何以顾她?
声嘶力竭之时,唯有一双宽厚如刀的手掌,逆着人性之私千万之流,替他们劈开了隔绝生死的铁锁。
她努力记住他刚毅的眉目。
跟着人流乱窜,却见庄内已沦陷成一片火海。
她在遍地尸首间瞥见那把折夜刀。
姬莫谈凭借此刀在江湖中辟出一条血路的传奇,她听过不下百回。
无数刀剑侠客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其风采,而今那刀埋在死人堆里,还是无数个他们,倾身踩过。
她狂奔过去,扒开死人山,将折夜拔了出来,丝毫未注意到身后既将倾塌的木梁。
火蛇贪婪相扑,她紧闭双眼,想象的疼痛却并未来袭,反而跌入了一个宽润的怀抱。
救她那人银云遮面,有着一双温栩如春风的眼眸,深深刻入她心。
他问她:“你是姬庄主的小孙女,阿枫姑娘?”
她欲否认,威严的姬家祠在烈火侵蚀下轰然倒塌。
他又将她拥住,用后背挡下涌来的烟尘饕浪,紧接着将折夜刀捧入她手。
“拿好了。”
他轻抚她肩,传递求生力量:
“姬氏将倾,江湖将夜,阿枫姑娘拿着这把折夜刀,可要好好……”
嘶喊铺天盖地,他终究没说完对她的嘱托,便毅然转身,逆着人流向死而去。
她记得他背后那道触目惊心的焦痕,炽热的红烬仍在蔓延。
她清楚看见那混沌火烟中有一道高大黑影,像是头发疯的巨兽不断碾压着奔逃的人群。
她被无数逃命的躯体裹挟着,几次站不稳脚跟,却很想站在原地,等那人将未尽之话说完。
许久之后,她每每回想起这段经历,总忍不住探究那晴水袍人未完之语,他到底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她想了又想,秋来春往,光阴模糊,不若将自己的一生,活成答案。
翌日。
她一身行李不过再度背起的刀匣。
观鹤几乎同时推门,徐斜行顺便招呼:“二位,早。”
她们皆面无表情将他忽视。
他咧了咧嘴角,闲扯:“姑娘莫不是都有起早气?”
如对空气。
虽翡石村事告一段落,街上鱼龙混杂之势却愈发明显。
江湖一浪湮灭,向来意味着更大的波澜即将袭来。
路过八仙堂,她朝上望了一眼,赛前辈每单月下旬才会来此坐诊,其余时候便游走于乡野之间,替人治病,故此处也冷清下来。
收回视线,身旁二人依旧一静一动。
途径殇江畔,竟闻袅袅清音。
她侧头寻觅,见浩渺水烟中一抹青影静坐杨柳岸,玉指拨晓风。
身旁所立,岂非天水之衣薛汝萍?
踏雾前去。
“尹姑娘——可还记得我?”
素影回首,挽着轻纱一颔,妙音泠泠不为所扰,与珠落玉盘的水声相应,虽是平地,却有雾盈重山,清泉飞瀑的意境。
将后背留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是她绝不可能做的事,可眼前女子,却任纤幽的背影向她。
她目中有柔软刺破,向薛汝萍颔首后,终于来得及问出一直潜藏于她心底的疑问。
“那次,为什么要救我?”
待曲终了,尹伊水的回答出人意料:“年纪,你的年纪太小了。”
她声柔细,少了面对恩客的婉转,像一只蝴蝶在阿泽的耳边扇动风声。
阿泽第一次听见对她年龄的关怀,但在这无情的江湖,她从小便知道,没有敌人会因为她的年幼而放下屠刀,他们只会因为她的年龄,嘲笑她的弱小,轻视她的长剑。
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忽视这些,就如她忽视了,原来那款款之影,颈间仍生长着细碎绒发,不过双十年纪。
怔神间,尹伊水抱着紫檀琵琶,向她行礼:“先前承蒙相救,伊水却没能好好谢过,实在惭愧。”
“我救姑娘是有恩在前,姑娘救我却是萍水之时,是我该谢你。”她惶恐,将人手臂轻扶:“姑娘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