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前尘
厨娘住在一处,这还是头一次正正经经踏进将士营帐,甚至还是军中主帅的营帐。
原本,她料想以江云适那般张狂放肆的性子,主帅营帐内必然也是花里胡哨。虎头椅、灰熊皮、白狐毯一样都不少,没准还能见着些骨肉人首。
谁知亲眼见到,才知大错特错。
简朴整洁,不似武将营帐,反倒像文官书房。案前古籍,淡淡檀香,合着外面簌簌雪声,是清静又孤冷的幽居。
和江云适这个热烈的人,简直格格不入。
裴焕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就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很快,屋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显然是多年习武。
虞长宁寻了几日死,颇有些不知死活的莽撞,谁知眼下死到临头,反而忍不住心慌起来,指尖微微发起颤。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亏!
虞长宁眸中忽然划过几分决绝,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柄简朴的铁剑上。
她自知绝不是江云适的对手,可既然注定要赴死,死前能有半分机会伤他分毫,她也不愿放过!
思及此处,虞长宁颤着手,一把将铁剑抽了出来,几乎是挂着视死如归的神情毅然决然转向门口——
可是下一秒,一阵剧烈的晕眩如潮水将她淹没。
……
不是在寒冬腊月吗?
她记得,函谷关大雪封山,入目可及全是一片苍茫的银白,玄策军的旌旗蔽空遮日,霜重鼓寒,冷得人从骨血里泛着一股凉意。
然而她睁开眼,空中竟然是骄阳烈日,盛夏酷暑。
虞长宁揉了揉又晕又涨的太阳穴,老半天才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拔出铁剑,想趁江云适进屋前先发制人,伤他不亏,杀他血赚。
然后头一晕……怎么就到了此处?
这是哪?
虞长宁茫然地环顾四周。
魏梁国境内多山川河流,民居青砖黛瓦,民俗风雅宽和。
而眼前却一派天高地阔,一草一木生得大刀阔斧。
这是……
宣清?
身后,孩童尖锐的嬉笑声传来。
虞长宁转过身,目光缓缓停驻。
柳树下,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瑟缩着身子,被围着拳打脚踢,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模样,在翻飞的衣袍间露出一双小兽一样的眼睛。
目光相触,虞长宁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脱口而出:“江云适!”
几个孩子被赶跑了。
虞长宁快步上前,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少年。
少年眉眼尚且稚嫩,身形单薄瘦弱得过分,可直起身时,已是挺拔如青竹,依稀可见日后天骄之姿。
简直荒唐!
她这是在做梦吗?
“你,”虞长宁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你是江云适?”
儿时的江云适?
也是日后统帅玄策军、踏平魏梁宫的那个,江云适!
梦中的小江云适这会还没有她高,但气场已经十足,这会仰着下巴睨了她一眼,趾高气扬。
虞长宁骤然回过神,狠狠喘着粗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攀上了江云适的脖颈,用力到那截纤细的皮肤上已经多出几道红痕。
罢了。
不过是梦中之人,稚龄孩童。
何至于此?
虞长宁深呼吸几口气,压下满心狰狞的恨意,转头便走。
她自然不曾发现,身后的小江云适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瘦削的小手缓缓松开,将一小片瓷碗碎茬丢进了路边草丛,同时也卸下了浑身紧绷的暗藏杀意。
梦中盛夏的风都是燥热的。
虞长宁顺着路边走,想要走出这片幻梦,可走来走去,眼前的景色绕来绕去尽是重复,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棵柳树下。
“怪了,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她自言自语。
她又试了试别的法子,把一节藕腕咬出好几个牙印,红肿交加。
就在衡量着,若是一头撞在眼前这棵柳树上能不能把自己撞醒时,忽地额前一痛。
“啊!”虞长宁惊呼出声。
脚边一颗小石子翻滚了两圈。
她愠怒着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江云适!”
繁茂柳枝间,少年被盛夏午后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张狂又恣意的模样。这会口中正衔了半截狗尾巴草,晃荡着两条腿,居高临下朝她笑着。
粗布麻衣,也掩不住的风发意气、毕露锋芒。
“别费劲了,出不去的。”江云适笑着说。
虞长宁深吸一口气,又告诫自己一遍。
不过是梦中之人,稚龄孩童。
她何至于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