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濋历九十五年,四月十四日。
景和寺内,赶在牡丹花会前进山祈福的富贵人家,不只苏氏一处。
此时天色不寻常,下山路上,人多又紧。苏家马车启程时,苏袅袅正安静地候在寺内偏院,依着陈嬷嬷的吩咐,是苏青玉带她进去的。
阿嬷说,今日寺中来的官宦妇人太多,她是要做太子良娣的人,不能再招摇过市,老夫人特意嘱咐她在偏院候着,待僧人为她母亲立好牌位之后,便可出去祭拜。
而前几日,小梨无意中冲撞了大房的井夫人,被留在府中洒扫受罚,只余苏袅袅一人跟着队伍上了山。
暮色降下时,马车一辆辆行进苏宅后院,却迟迟不见苏袅袅的身影。
“大概有半个时辰吧,”苏袅袅回忆道,“房里的香气越来越重,我身体虽没什么反应,但也觉出事情不对,正要出去时,一个陌生的男人却突然闯进来,欲行不轨。”
“我厉声喝退他,他却声称自己是奉苏家老夫人之命,来与苏表小姐交好的。”
“我冲到门边想逃出去,却发现门窗都被锁死了,挣扎之际,我拔出簪子刺伤了那人后背,又趁他吃痛,一把推他撞到了柱上,把人撞晕。最后在他身上找到钥匙,打开门逃了。”
“这遭污脏的事,若我方才照实说出,不只名声尽毁,恐怕连性命也要断送在自证清白上。”
小梨听着这样惊心的事,帮苏袅袅包扎的手一顿,心里难免后怕,不禁在意起一些往事,“青玉小姐自幼便爱慕太子殿下,她又深受老夫人宠爱,数月前闻之小姐要为太子良娣起就百般刁难,府中无人能奈她如何。”
“可她若是争,合家努力求做太子妃也未尝不可,偏偏眼界低就,只盯着小姐您,不肯您有半分出路,这次竟……竟合伙老夫人下这样的毒手?”
“难道就不怕相爷回来追究吗?”
包扎伤口的清晰痛感让苏袅袅微拧着眉,她平静答道,“自然是不怕的。”
“回府这两年,你我何曾在她们手上讨到过便宜。哪次不是这样,外祖父事忙,顾不及后院小事,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去告状,明里挣回了面子,背后便不知会吃多少亏。”
“方才我装可怜扮失忆,陈嬷还是一个劲儿地试探,虽然最后松了口,但话锋转的太快,实在不可信。”
“所幸我就装疯惹怒老夫人一回,怒气上了头,她一时间自然想不到去做其它事,也算是为过往出口恶气了。”
“不过,这会儿细想想,以弱对强本就不是硬碰硬这么容易,今日这事她们未必会简单了之。”
“早知在都中是这番局面,当初夫人病逝后,我们就不该拿着遗信和玉佩回苏家认亲,守着田庄和铺子照样活得自在。若不是那南州恶霸逼婚,小姐也不必北上受这苦楚。”
苏袅袅眼波低转,回首握住小梨搽药的手,和声道,“往事难追,你不必再伤心,要紧的是眼前事。”
“小姐是害怕跪祠堂吗?也是,那地方阴冷,老夫人还要关您数月,您的病可怎样才能好呢。”
“跪一跪倒不要紧,只是……那害人之心,有一便生二。景和寺这遭没得逞,便是我不提,她们派去的那名男子难道就不会回禀。”
“到这地步,成不成反倒不重要了,男女之间只要有猫腻就能攀污。”
“这里的世道,裙下清白是最能杀死人的。她们苦心做局,又岂会放过这次好机会。要祠堂罚跪时,老夫人就已回过味了,她是想着今日发难不成,把我关住,也总能将后手再使出来。”
“今日脱口不对,明日忍着也有难,她们要逼死小姐吗!那些黑心肝的,是上辈子没爹没娘这辈子来做鬼了吗!她们若再敢对小姐下手,奴婢定和她们拼命!”
小梨心口悲愤,从未这样替苏袅袅觉得委屈过,往前数年,南州清苦却也比这吃人的地方要好上多倍,她目光落及那些伤痕,心头又是一紧,“小姐,您身上这些伤,不会也是她们干的吧。”
“这伤……”
约莫过去半柱香时间,苏袅袅逃出后一路向西沿着小道,想要逃出寺庙去,但她并不熟识寺中布局,只知这景和寺在最西边有一个后门。
待她跑进一处偏僻院落时,已全然迷了方向,那时空中雷声滚滚,大雨势乱,外头几乎已不见人了。
她没有雨具,只得贴身躲在檐下走,却猛然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
“呵呵,小侯爷轻点,奴家这身子可受不了折腾。”
苏袅袅蹲低身子,顺着半开的窗沿往里看去,不过稍一凑近,浓厚的情迷香气便扑面而来,比方才她屋里的那味道还要浓烈。
再抬眼仔细看去时,只见那屋内女子衣衫半褪,白皙的皮肤飞满了绯红的颜色,待其身影半侧,苏袅袅眼睛猛地瞪大。
她,她是程家二叔的夫人,那她口中的小侯爷不就是……
程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