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交锋
盛京城,春雨初霁。
日光薄暖,细雨清洗后的都城一片青翠绿意,沿街小贩叫卖声悠长,三五路人缓行闲逛。
本是安宁闲适之景,却被不远处一阵骚动打乱。
“哪里来的穷书生,还想吃霸王餐!”
饭馆门口,面相老实的读书人被一脚踹出,还未及辩解,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随身箱笼翻倒,书籍撒了满地。
他不知怎的打了个盹,惊醒时钱袋已不翼而飞,现下急得涨红了脸,却是百口莫辩、无计可施——这是遇到专坑外乡人的黑店了。
“你不把这钱还上,休想离开!”店家一脸狞相,拎着书生的衣领往里拖。
隔壁几家老板伸头瞅瞅,小声议论,没人敢上前插手。
能在京城这般行事,背后定有靠山,这年轻人,怕是只能自认倒霉了。
“啪——”
却是凌空一声鞭响,伴着急促马蹄声远远传来。
只见街头显出个红色身影,胯下一匹枣红骏马,四蹄踏雪,在这市井间肆意穿行。
方才还围观看热闹的路人如见瘟神,纷纷变色作鸟兽散,呼啦啦跑了个干净。
红鬃马速度极快,几息间便来到纠缠不休的二人身边。
只见马上女子杏眼桃腮,端的是个骄矜美人,一头乌发高束成马尾,发冠一圈珠饰,看似简单,实则颗颗是上品东珠,圆润硕大,价值连城。
稍有点见识便能一眼看出,这女子非富即贵。
美人眼波一转,眉间一皱,娇美面容上露出几分烦躁不快,扬手一鞭抽去,把两人分开,一把黄莺似的嗓子含着满满的骄纵不耐:
“小五小六,给本宫把这拦路的臭石头拖下去!”
不知从哪个角落,闪出两个黑衣侍卫,一人一个把那书生和店家押了下去。
待那红衣女子御马离开街口,这条街道才恢复了清明平静,缓缓开始了早市的正常流动。
“还好躲的快,大清早撞上那位,可真是……”
“嘘,少说两句,当心惹祸上身。”
风波散去,路人却并不敢多做交流,对方才惊鸿一现的美人讳莫如深。
原因无他,红骑装,赤龙驹,能在京城闹市纵马、还如此打扮的,除了那位长乐公主祝明章,不作他想。
照临四方曰明,温克令仪曰章。
如此好寓意的两个字,却和祝明章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当今女帝膝下三女一子,大公主端方知礼,太子仁德纯孝,三公主温婉淑柔,唯独这位当朝二公主,顽劣跋扈,横行霸道,人尽皆知。
***
祝明章打马回到公主府,早已静候的婢女们忙上前来,接过马鞭,为她散开青丝,取来香帕、胰子净面,再服侍她换上一身居家襦裙。
暮春日迟,绣户慵开,女子身上也染上几分倦意,似一朵将醒未醒的春睡海棠,秾艳旖旎。
女官文慧侍立一旁,向她汇报府上事宜。
“……京兆尹冯大人,第三次递上拜帖,殿下要见吗?”
“不见。”
往嘴里丢了颗剥好的葡萄,祝明章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口回绝。
“用头发想都知道那老头打的什么主意,想走捷径,动歪心思。呵,本宫可看不上他那点儿孝敬。”
“把早上抓的那恶霸店家送去,告诉他,有功夫琢磨歪门邪道,不如好好把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管管好。”
她在刺绣臂枕上舒展腰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扬唇一笑,甜美又恶劣:
“再叫本宫碰见这种事,莫说升迁,他乌纱帽都别想保住。”
文慧点头应下,又接着问:
“那书生一直未离去,想求见殿下,当面道谢,殿下可要让他进来?”
“不见。给足盘缠,赶出去。”
文慧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殿下本好心助人,何必每次那般做派,让民众误解……”
没说完,见公主面上笑意淡了,便自知失言,低头不再出声。
二公主哪里是不愿,她分明是不能,贵为公主,却受这女子身份束缚,自有苦衷。
祝明章心绪不佳,但无意与女官为难,只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快些汇报,本宫乏了。”
文慧知公主有些不耐,加快速度把求见名单念完,好在名单已近末尾。
“……右相长子,纪宣,无要事。”
“若无要紧事,都打发走了吧。”
文慧行了一礼,正欲退出门外,余光瞥见方才还慵懒斜躺、几欲睡着的公主突然坐了起来。
“慢着,你说是谁求见?”
不待文慧重复,祝明章就轻哂一声,把那名字含在口里反复滚了两遍:
“纪宣,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