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董若彩轻声细语，银杏般的眼仁扑闪着。宋一学不见反应，自顾自地擦掉颧骨上的血，将扭得歪七扭八的衣领理顺。

董若彩悬在空中的手有些尴尬，这回她提高了声调，用比刚才高两度的声音说：“怎么了？你伤到耳朵听不见了吗？我说，我可以领你看校——”

宋一学错开脑袋，绕过她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砂石印在掌心里，硌出红印。他按着吃痛的伤口，路过陈夕身边，悄无声息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犹豫，有可惜，唯独没有苦楚，令她觉得如释重负。

他看上去没事。他是没事，董若彩却有情绪了，抱怨连连，回家的一路，不停在说宋一学不知好歹，亲自扶他，亲口说要送他去看校医，可他却给出那副态度，虽然没真的打算送他去，但他那样子也太傲慢了。

最终，董若彩认为宋一学不应该无视自己，他这么做只能是一个原因——耳朵被打坏了。她说服了自己，这才心安理得地放过陈夕，高兴地回家去。

与董若彩分手后，陈夕满心满脑惦记宋一学的情况。她想起他刚才的眼神，那是计划失败，失落亏空后的埋怨，他比王窦高一个头，不像毫无自保能力，却任他们动手。还有上一次，林晓峰王窦换了她上交的语文作业，试图看她的笑话，他也是一副想在中间插上一脚的样子，他到底想做什么？究竟想要什么？

余下几天，陈夕对他格外留意，可宋一学那边却没了动静，他话少爱静，外乡人，没朋友，每日骑着自行车来，骑着自行车走，身上总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据她所知，林晓峰这几天没再指使人打他了，他身上的伤又是哪儿来的？

就连陈朝都看出她的过度挂心，吃早饭时叫她的名，让大家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周四的下午，自习课打铃，体育老师进班来，瞧见全班大眼瞪小眼的样，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们怎么还在班里傻坐着，这节课改体育了，补上周的，我这边还得带另一个班，你们就自由活动吧！

陈朝像炸开了锅，打头带领同学们，撒欢地往外跑，董若彩打了个哈欠，说还是留在班里写作业吧，陈夕刚要坐下，无意瞥见宋一学从楼梯口向上走了，他与向下蜂拥的人群错开，身影孤寂。看着就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宋一学，她和董若彩谎称自己要上厕所，垫着脚尖轻声地追上。

她从转角拐入四楼，天色阴郁，走廊寂静阴暗，宋一学在尽头的音乐室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接下去每走一步，音乐活动室传出的乐声都更加清晰，活动室的门是双开的，黄色旧木头上嵌着擦不干净的玻璃，她踮起脚尖，宋一学正蹲在红色的地毯上，录音机里放着节奏鼓点轻快的歌。

忽然，他像是感知到什么，回过头来，起初惊讶了几分，很快归于平静。“是你啊。”

“你知道有人来了？”

“我不知道。感觉吧。”

他手里摆弄着一个小型的录音机盒，按开，关上，来来回回。摆在一旁的盒子，还是他在音像店买的那张《幸福的旁边》，两人谁也没说话，这首放完，他把带子倒回去，又重复同一首，陈夕听不清唱的什么，只听录音机里不停说“看看你自己”，她感觉有点廓燥。

“这是你在音像店说的，特别喜欢的那首歌吗？”

“对，你觉得它怎么样？”

陈夕犹豫了下，低下头说：“我觉得有点吵。”

宋一学张了张嘴，手指在暂停键上轻轻按下，空气又恢复了宁静。

“为什么？”

“我不是很能理解音乐……一部电视剧，一本小说，看完了能摸清讲的故事，可是一首歌听完，歌词只言片语，不知道它的意思，让我有些难受。”

“其实音乐也是故事，比如这首歌，它叫《稻草上的火鸡》。”

“是火鸡的故事吗？”

“是人的故事。”

音乐好难懂。陈夕心头的气压不断增强着，她有些后悔说出实话，还有点难过，难过自己不懂他的喜好。“对不起，我随便说说，你可以继续放。”

“没事，我不是为了听歌，是想测试一下，到底是机器坏了，还是磁带断了，看来是我的录音机有问题。”

“你的录音机坏了吗？”

“嗯，放不出声了，可能是太旧了吧。”

他把磁带从学校的录音机中取出，插进自己的小型机里，把它递到陈夕面前，似乎是要她看得仔细一点，她拿过录音机，手掌擦过他的手指，冰冰凉的，却为她的耳根染上一抹温度。

“你可以拿去商场里修，商场二楼有个二手回收店，也维修一些电子产品，我家上个电视就是在那修好的……啊，不过，最后还是坏了。”

他点头说谢谢，我会去试试，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被人发现了。

陈夕先走出来，看他物归原处，看他锁门，阴晦的气氛给他涂抹上一层沉抑，她只觉得想跟他再说说话，说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