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

风在耳边呼啸。

宋一学意识到自己骑得太快了，可他没有放缓速度，反而越蹬越卖力，有节奏的律动有助于思考。

原本在他的设想之中，林晓峰得知他打小报告，把矛头对准他，他趁机借坡下驴，营造出被霸凌，被校园暴力的情景，闹到老师那里，学校必定通知爸爸妈妈，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把他接走了。

可陈夕不打算向老师说出实情，也不想私下跟林晓峰讨说法，他就没法合理地让他们知道自己告密，从而引起林晓峰等人的敌视。

那个陈夕真奇怪，被人欺负，她都可以无视的吗？她是一直以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还是对林晓峰偏爱，于心不忍？

这两天，他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情书、告白、感谢信……难道她喜欢林晓峰？

欺凌他人，有一次，就有两次三次，这事肯定没完。

前车轱辘拐进路口，穿过一排矮平房，奶奶躺在草席椅子上，捧着宋一学临走前交代保管的录音机，像他华海的家门前的石狮子，守护家宅安宁。奶奶早患上阿尔兹海默不知多少年，守家宅难，只能照看他的录音机了。

“我放学了。太阳快下山了，我停个车，扶你进去。”宋一学蹲到老婆子身边，从她手中拿回录音机，“谢谢。我知道，你拿着，它就会安全。”

“哟，高材生回来了，你们这读书的，这么轻松啊。”

宋一学闻声，手上匆忙把录音机塞进书包里。

来人中等胖瘦，五五身材，一手插兜，一手握着绿色玻璃瓶，瓶身上的标签贴了不知道多少层，里面装着小商店贴牌勾兑的自酿酒。

“嗯，回来了。叔叔，我饿了，可以吃饭了吗？”

叔父口中吐了颗枣核，掏出兜里的干枣塞在腮帮子里，吃一颗吐一颗。“妈，您还坐着呢，做饭去啊，没听高材生说，要吃饭吗人家。”

“奶奶这样了，怎么做饭？”

“你没来之前，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都干得挺好，怎么？她不做，你替她？”

老婆子从草席椅子上支起身，宋一学扶她的手臂，她仿佛听不懂他们的话，乐呵呵，笑眯眯的，又仿佛听懂了，往灶台方向去。

宋一学攥紧拳头，又闭着眼睛松开，走到叔父面前说：“明天起我来做，每天菜钱备好交给我。”

“我没钱。”

“我爸妈应该给了你一大笔赡养费吧，你怎么会没钱？”

“因为这是我家。咱们两辈没那么亲的关系，我留你在这住，收一笔不应该吗？动我的钱，想都别想！”

一阵暖风吹开宋一学的前发，可他丝毫感受不到温暖，“你真不怕，我告诉我爸？”

叔父听到这话，朝地上啐了一口，没吃完的枣子、带着果肉的枣核喷到了地上，混在肮脏的石子里。

他揪起宋一学的头发往墙上摔，头磕出巨大的声响，又被拉起，再次扔向砖面，后脑勺的连续撞击，让宋一学胃里作呕，晕眩想吐。他站不住脚，本能地想抓住什么，身躯靠着墙下滑，手肘在砖块墙体上蹭出一道血痕。

“小兔崽子，你他妈嘴巴给我老实点。”

叔父用手背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啪啪”拍了两下。

“还是个闷葫芦是吧？我告诉你，你没人要了，你那个爸讨了新老婆，你妈也要再嫁了，知道为什么把你扔这儿吗？都他妈当你是累赘！这儿就是个垃圾场，他放弃你，就像当年他们放弃我一样！我也是能上大学的料，凭啥只供你爸？现在好了，他的儿子要跟我一样，他妈的跟我一样啊，死在杨鸣，烂在杨鸣！”

宋一学忍受着迎面扑来的酒气，手颤颤巍巍地伸进书包里，他摸到录音机，摸到了圆圈录音键，可是他犹豫了，没有按，他知道录音机里只有一盘磁带，一旦他按下录音，花儿乐队的歌就会被洗掉。

叔父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屋外，他左看右瞄，没有路人经过，接着甩开了宋一学的头颅，任它滚动。

叔父对宋一学施暴的时候，奶奶就在一墙之隔的窗户里，正把西红柿下锅，他看着烟囱里升起煮饭的炊烟，突然感觉很虚幻。

这里是岁月静好的小镇杨鸣，好山好水好寂寞，这里有令都市人艳羡的乡土生活。

他的人生一定只是个例。

他背着包回到自己的房间——一间放了床的杂物间，夕阳穿透破旧的窗框围栏，在桌上形成流淌的光柱。

阳光的颜色，喧闹的蝉鸣，他想起那天，在音像店遇到陈夕的情形，他打开录音机的舱盒，抚摸磁带A面上的“静止”二字，这是《幸福的旁边》里他最不喜欢的一首，因为喜欢它的人太多了，所有人都爱的东西，让他没有归属感。

可现在他却想再听听。

他重新插回磁带，按下播放，却久久没有《静止》响起，只有磁条像被静止。

果然这东西太旧了，不能再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