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
七月十五,夜半无霜。
王家祠堂中仆人来来去去,衣角摩挲,满堂肃静。宽大狭长的石台上各色贡品摆放整齐,中间用白瓷盘盛烤羊,四周三鲜五果六素备齐。穿堂风起,烛台上幽幽火光摇晃,扭曲蓝影倒映于酒杯中。
“叮铃铃——”
庭院里有铃铛迎风吹响,轻灵的声音传出老远。
摇铃铛的小孩喜欢这个声音,咯咯地笑个不停,手上的动作加快,庭院中阴风骤起,冷雨绵绵落下,远处传来乌鸦嘶哑的凄叫。
七月中旬闷热,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带来久违的凉快。
侍女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幕,将她抱回屋里,疑惑问起她手中的铃铛。
“小姐,这是何人所赠?”
小孩便抬起稚嫩的脸,回道:“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姐姐送我的呀。”
侍女奇道:“白衣服?今日未见哪房的姑娘穿白色……”
小孩说:“她不是家里的,我方才去找爹爹,看见她坐在石台上,嘴里叼着白玉糕,拿了好几个果子塞到袖子里。我让她下来,爹爹说摆在台上的东西不能吃,她便从上面跳下来,牵着我的手到院子里,把这个铃铛送给我。她说摇上三遍就能刮风下雨,凉快得很,可解暑热。”
侍女越听越背后生凉,勉强笑着:“小姐莫不是看错,怎会有人敢坐到供桌上。”
小孩睁大了圆眼:“没有呀,那个姐姐生得很好看,一直笑着,说我们家的东西很好吃。我问她明天来不来,她说不行,她只在夜里出来玩。”
侍女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这一阵猛烈的夜风吹熄烛火,堂上一片漆黑,王老爷赶忙让家仆再点上,烛火长到豆子一般大,又被吹熄。反复几次,叫人心底生凉。
王老爷不耐地斥道:“没用的东西!一根蜡烛都点不好。”
家仆暗暗叫苦,道:“老爷,这蜡烛好生古怪,点了又熄,用手挡了风也还如此。”
王老爷狐疑地瞥了眼烛台,只得挥手,“那便先取些灯盏来烧上,黑漆漆的像什么样。”
拿来的琉璃灯很快就点亮了,满堂生辉,他的脸色稍稍缓和,正要招仆人上前吩咐,却瞧见那人的脸色愈来愈怪异,红光弥漫,面似涂血。
他猛地后退一步,环顾四周,又发现不止是家仆,堂中的贡品、石台和琉璃灯,都氤氲着妖异的血红。灯盏中有粘稠的血顺着薄壁缓缓流下,光线悄无声息地昏暗下来。
家仆惊恐地瞪着他,连连后退:“老爷……”
堂上的一切都是原状,只是他的眼睛染上了血。
王老爷忽然气息一窒,面孔上翻,双目暴凸,他抖着手去抓脖子,反反复复抓了个空,很快就面色涨红又发青,嘴里发出呼呼嘶嘶的怪声。
家仆乱作一团,围上来将他放到,掐人中叫大夫,他仍不能解脱,手脚无力地划动,瞳光逐渐暗淡。
正在此时,细雨中一道惊雷劈下,破开一瞬的天光,未见人影,白刃先至。
六道雪影在微雨中灵巧穿行,划开清冷破碎的刀光,转瞬之间刺穿那团混沌黑影,堂中爆开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似人非人,叫人毛骨悚然。
那团散开的黑气很快又聚拢,携卷阴风,咆哮着冲向人群中间的王老爷。
庭院深深,一道比夜色更黑的身影翻墙而入,如雨燕般疾速穿行,眨眼间已至堂中。那六道白刃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活物一般微微震动,以诡异地走线穿过人群,扑去斩杀那团黑影。
黑影闪身险险避开,似有不甘地停留一瞬,终于朝门口扑去。
那刚刚来的人站在堂中,用意念催动白刃,在它扑出去前围住,最后一刃携着黄符纸穿过,他嘴里低声念了句什么,那符纸竟牢牢地粘在它身上,一角起火,很快就殃及池鱼,将它的惨叫声淹没于火光中。
四周重获寂静,他微微抬手,宽大的袖口随风吹动,六道白刃在院里穿回,没入他的衣袖中。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他上前查看王老爷的伤势,点住他的几道大穴,两指合并,于胸前缓缓引气提上,脸色青黑的人忽然突出一口污血,慢慢转醒。
他尚在死里逃生的惊惧之中,瞪大眼睛看向来人。
那人约莫在十八九之间,尚存几分少年正气,身姿如松,面如冠玉,长眉入鬓,眼眸幽黑,大有修道仙人的风姿,而他身后背负的长剑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王老爷听完家仆的陈述,知道这位是救命恩人,便颤巍巍地去握他的手,要他留在府中择日盛情款待。
易云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举止言谈都透着不喜与人接触的疏离。
“不必,我尚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
他说完,环顾一圈四周,声音清冷:“今日府上是否有外人来过?”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微微蹙眉。寻着气息一路追到此地,这么快又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