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
出采买的女使、婆子,跑腿办事的小厮、门房都在。”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大群用麻绳绑住手腕的人,在御林军的推搡下哗啦啦倒在前院的空地上。
“呸,一群走狗,断子绝孙。”
江晚清一眼就认出这个骂骂咧咧的妇人,是她的奶娘,圣旨上说奴仆遣散,她肯定还没死!
心中总算有一丝慰藉,她飘过去,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噗”
温热的血霎时染红江晚清的视线,奶娘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三圈,方才还满含怒气的眼睛逐渐失去光亮,她仿佛看见了虚空中的江晚清,喊了一句无声的“大小姐”。
这只是开始,刀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紧接着,是一颗颗头颅落地的声音,掺杂着哭喊、求饶、咒骂。
天边的青白被朝霞替代,红彤彤一片。
江晚清奔走在一个又一个挥刀的御林军之间,但依旧没能阻止刀刃落下。
这是一场噩梦,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庞,黯淡的眼珠好似都在望同一个方向——跌坐在江云城身旁的江晚清。
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重,那味道浸染着江晚清每一寸皮肤,他们在她身边嘶吼,诉说不甘、怨恨。
“大小姐,救救我们。”
“大小姐,求你带我们离开。”
……
“为什么你可以不用死?!”
“凭什么死的是我?!”
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乌红浓稠的血液没过小腿,江晚清倒在血池中,她想,自己应该溺死在这片血红中。
胸腔内好不容易平息的疼痛卷土重来,胜过从前千倍万倍,叫人忍不住剖开胸膛,好让那些虫子曝晒在阳光下。
榻上,江晚清呼吸急促,她抓着缠有白布的手腕不断用力,结有一层薄痂的伤口瞬间溢出鲜血,生生将白布浸红。
那只米粒大小的金色小虫,便是从这里进入,沿着筋脉一寸寸到达心脏,她耳边是父亲温柔的声音。
“这只蛊虫养了近十年,你娘走后便由我来照看,虽对蛊术一窍不通,但好歹跟着她耳濡目染多年,如今大功告成,你的心疾也总算有了一丝希望,有了它,清儿往后定会长命百岁。”
锋利的匕首割开皮肤,鲜血顺着手腕滴在巴掌大的竹筒内,金色小虫顺着血腥味,摇摇晃晃飞到那味道的来源处,细如发丝的触须点了点猩红,眨眼间,那抹金色消失在皮肤下。
手臂上鼓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往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父亲笑着走到她身边,撑着她不至于倒在地上,宽大的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脑袋,声音如夏日凉风。
“它和人一样,幼年时的喜怒哀乐可以放大无数倍,闹得人无法安生,清儿只需心平气和等它长大……”
“阿姐!”江晚月抓着她的手腕往外扯,几乎将整个人塞进江晚清怀里,身体颤抖着,嘴里不断重复,“阿月还在,你还有阿月!”
“阿月?”江晚清呆滞地盯着怀中脑袋上的那枚发旋,又喃喃一句,“阿月。”
她似乎醒了,又好像还在梦中。
那些得不到宣泄的情绪被身体里的虫子吞噬,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窗外的蝉鸣声默契般的同时停下来,在仲夏的午后奉出一刻难得的宁静。
她抚上江晚月脖颈间被玉簪划出的红痕,十岁的孩童皮肤本就细嫩,更何况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江晚月。
她是姐姐,很不该让小她五岁的妹妹挡在前面。
“阿姐没事了。”她轻声道,忍着四肢无力起身,拿起仆妇留下的,教坊司乐伎的统一服饰,嘴角扯出微笑。
“阿月,陪阿姐一起穿可好?”
江晚月点点头,拿着衣裳去了屏风后。
房间不大,被一道落地围屏分隔成两部分,屏风旁边半人高的柏木柜里除了一床厚些的棉被外别无他物,屋中央摆着一张四方桌,配有两只方凳。
江晚月从屏风后出来,衣裳有些大了,长长的裙摆捏在手里,才不至于拖到地上。
“阿姐,我不想当乐伎。”
她以前路过青楼时,见过那些恶心的男人对门口揽客的女子露出过何等下流的目光。
江晚清蹲下身替她整理衣裳,垂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应声道:“阿姐会想办法。”
就像从前一样想出办法帮阿月逃过父亲的责骂,她总能做到,不是吗?
眼前石榴红的衣裳又让她想起江家内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她咬牙笑着,在泪水决堤的前一刻,逃进了隔间。
心口又开始发痛,指尖变得苍白,如父亲所说,蛊虫给了她生机,她会留着这条命,苟延残喘,直至百年后。
蝉鸣声又起,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世间仅剩这一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