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替他生了儿子的姨娘。
虽说妾室不值甚么,叠被铺床打帘子是应该的,可到底没犯甚么错儿,生的儿子也渐渐出息了,再是奴仆主子的分别,那一份血脉却是断不了的,为着脸面上的好看,也该稍稍尊重起来才是。
那样死命磋磨人,是乡下土财主的行事。这些年来,顾氏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些柳老太爷的心思,不过是怕尊重起来养着,费了银钱,看看施姨娘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就清楚了,比她屋里最末等的丫鬟也不如。
要让他松口放人,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可是这一层遮羞布却不能教她挑了开来,当下柔了声音对柳士沅道,“你放心,我自晓得添了丫头子去伺候爹,不至于姨娘走了,他跟前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想来爹也就依了。”
柳士沅又是一声长叹,“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这就是极好的了。”接着又道,“妞妞这会子也该醒了。”
仪芝便听见一阵掀了帘子珠子相碰的声音。柳士沅的脚步声她已很熟悉了,默默在心里一步一步数着,不多不少数了二十下,紧跟着额上就是一暖,是柳士沅伸了手在探她的额头。
自从船上那回过后,每次她非正常睡眠时间里睡的时间长了,柳士沅就会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每次伸手之前都要把手捂暖。
心里一阵阵发紧,不知该怎么面对,睫毛一颤张了眼睛,望着他满含关切的面容,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爹,却总觉得陌生了许多。
柳士沅见她醒了,便对她笑一笑,“今儿怎么睡了这许多时辰?可是饿了?”
仪芝愣愣地看着柳士沅,眼睛也不眨,一句体面话都说不出口,她想问,爹你为什么要沾那个丫鬟?又或者,爹你为什么可以那样轻描淡写地决定一个与你有过亲密接触的女子的后半生?
哽了半晌也问不出来,心底是知道答案的,男子是天,女子是畜产,他是一家之主。原以为埋首在小家的欢乐里就可以抵御寒冬,不期然现实还是对她掀开了狰狞的一角。
柳士沅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劲不敢多使,回过头与顾氏道,“我瞧着妞妞不大对,该不会是魇着了罢?”
总觉得今夜的烛火剪得不够亮,仪芝顺着柳士沅的视线呆呆地看过去,顾氏的脸色在远处显得晦暗难辨。就像是一瞬间的错觉,下一刻顾氏就笑了起来,“她小人家睡迷糊了也是有的,哪里就魇着了。”
柳士沅复又回过头来瞧一回女儿,果见她恢复了神色,听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爹,娘,我饿了。”不知何时起,她说话竟然已经不磕巴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这一顿饭也不知滋味如何,吃了饭,又蒙头睡起来,睡醒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仪芝就见为着那一回薛妈妈和连妈妈别苗头,顾氏给她挑的那个叫莺子的小丫头,哭得两只眼睛肿起来。往常见了她就要笑的一个小姑娘,今儿却怕起来。
一面怯生生地望一望她,一面低头在地上找鞋子。前一日仪芝赤着脚跑出来,顾氏顺道儿就让她在这里歇了,莺子在这里找鞋子,自然是找不到的。
绿枚从里间提了鞋子走出来,看她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乱转,就道,“早起还听绿松姐姐说,让你今儿跟着她调香,怎么这会子了还在这里?”
莺子抬起头,到底不敢哭出声,抽抽噎噎的,“姑娘的鞋子找不见了。”绿枚就对她晃一晃,“在我这里,你去罢。”
莺子低着头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回过身来,吞吞吐吐地问绿枚,“枚姐姐,太太会撵了我出去吗?”
这么点大的人,心思就已经长起来了,看着倒怪可怜的,绿枚拧了眉头,故意显出点她大丫头的威风来,“你差事当得好,太太自然就不会撵了你。”唬得莺子忙不慌寻绿松去了,生怕差事当不好,真个儿教撵了出去。
仪芝坐在床上,将脚伸出来,由着绿枚给她套鞋子,心下忍不住好奇,“谁要撵了莺子去?”
绿枚半跪在床前的踏脚上,将仪芝的脚放到她的腿上,把鞋子一点点往她脚上套,闻言半抬起头,看着仪芝道,“姑娘有所不知,她奶是二门上守门的夏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