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仪芝在前边陪着顾氏,薛妈妈和绿罗一将那女子带走,就见绿绮打外边进来了。
赤首金足的彝鼎张了口吐出缕缕烟气,绿绮埋首在顾氏跟前道,“老爷今日在外头吃醉了酒,家来换衣裳的空当就在外院的书房歇了,是教小幺儿福兴撞破的。听见里头要茶,提了壶儿要进去,才走到门口,听见她在里头叫等一下,等了没多久,就见她开了门,衣衫不整地出来了。 ”
顾氏闭了闭眼,“老爷呢?”
绿绮头垂得低低的,“想是还在醉酒,正睡着。”
脑子里轰然一响,仪芝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看看顾氏,再看看绿绮,每个人都像隔了一层烟雾,飘飘荡荡地看不真切。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她爹昨儿不是还目不斜视,坐怀不乱么?
不知不觉一行清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说好的家庭和乐呢?
柳士沅一直是一个好父亲,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她,教她认字,教她读书,时常给她买些小玩意儿逗她,在外头得了好吃的也想着她拿家来,前儿还许了她上元节带她出去看花灯。
原以为老天爷教她从头活一次是要弥补上辈子的缺憾,咬了牙说服自己,有得必有失,活在古代就是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代价,哪知道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玩笑。
她哭得一腔子心酸,顾氏若有所觉,沉默着掏出帕子给她揩了眼泪,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一声儿也不言语。
哭累了就在顾氏怀里睡了过去,冬天流了泪,一道泪痕干在脸上动一下就生疼,仪芝梦里也不安稳,绿枚端了热水来,绿绮在一旁给顾氏除下手上的指环,拧了热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抹了。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再醒来就是掌灯时分,肚里也不觉得饿,闭着眼睛不想张开,耳边却传来顾氏和柳士沅两个说话的声音。
顾氏的声音辨不出喜怒,问出话来声音把得很稳,“不知老爷自个儿是个什么想头?”仪芝听在耳里,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诚然她娘是一位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看家理账样样来得,妻以夫为天的世道里一个典型的贤惠人。可是再贤惠的人她也有心,有心的人便会伤心。只不过在这个世道里,她的伤心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柳士沅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像是酒劲没完全过去,开口还有点嘶哑,“不过一个丫头子,我连她是圆是扁也记不得,你什么时候得了闲,打发她配人就是了。”
仪芝扯了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可不要引人发笑么?她爹和那丫头两个人,一个费尽心机搭了梯子,一个眼也不眨就撤了梯子,这才真个儿是众生相。也不知那丫头听了这番话,是不是还能哭得那般梨花颤雨,我见犹怜。
顾氏顿了一下,仍旧淡淡的,“她原是二房里的,和另一个伴着,不提防误带了来,身契却不在我这里。”
柳士沅一声冷笑,“我这个二哥,一向的好艳福,这些年只一味哄着爹,不知占了我们多少东西去,我问他要两个丫头他还能不给?”一时吃了心,这就是又要了,只不知是怎么个要法儿。
在仪芝心里这样天大的一件事,他两个却只说到这里。浑像是伤心的不曾伤心,吃心的也不曾吃心。
话锋一转,顾氏就又是个贤惠太太了,声音也恢复了往常夫妻对谈的温柔,“这倒也便宜,我这一向都寻思着,咱们既已将门户立了起来,不妨就将姨娘接了来,她老人家这些年着实过得辛苦。”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良久,柳士沅一声叹息,再开口已带了三分哽咽,“我的好太太!你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来,我便是粉骨碎身也难报你万一!”
仪芝脑子里钝钝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哪个姨娘,想做她们家姨娘的不是被薛妈妈和绿罗带走了吗?那个丫头看起来比顾氏还年轻,再怎么也称不上老人家的。不期然,一个仓皇躲避的人影就出现在她心头。
正疑惑间,她娘又开了口,这一回已然是调笑的口吻了,“可不能胡说!你要是粉骨碎身了,留下我们的孤儿寡母的,又哪还有存身的余地?”
笑过一回,声音又静了下来,“我原想着咱们在这边立住了,打发人将箱笼并家下人运来的时候,将姨娘一道儿接了来,哪知你为着体贴我的缘故,提前着人运了来。你既然也有这个想头,少不得咱们还是要派人专程走一趟的。我再写一封信给二嫂子,顺道儿将两个丫头的身契要了来,岂不两便?”
柳士沅一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还有一桩为难,“只怕爹不肯放人。”
仪芝这才明白过来,这姨娘说的怕是柳老太爷屋里的姨娘,而那个面对柳老太爷的窝心脚也一脸木讷,却又能挺身挡在她身前的妇人,怕就是她爹的生身母亲了。怪不得瑄大哥哥当日骂她是庶出种子,明明他自己才是正经庶出的。
不是顾氏小看人,她那位公爹也就那点子能耐,越老越糊涂,是个见了银钱就万事不管的。他但凡还晓事,也不该那样磋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