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气闻得到的变冷了,宿舍楼后的小卖店生意照旧火爆,小小的一个窗外面排着长长的队,窄窄的一道门上挤满了人,在外面只能看到一堆身子,头都挤在门里。
初中生们买不起名表名包,也不知道送花送车,但知道天冷了给喜欢的人偷摸买杯奶茶,在小卖部门口的热水水龙头下冲泡好,暖心暖胃。
于是晚自习前的空闲时间,晚饭后我站在了长队的尾端,当我拿着一杯芋泥味冲泡奶茶出来时热水水龙头前排满了人。
学校只有这一排水龙头,大家平时都是提着热水壶在这里接水,拿回宿舍洗漱、饮用,想来也是当时身体好,在教室渴的要命没水喝,等下课一口气跑下四楼买水后再回去,冬天也是喝凉水,遇着感冒就雪上加霜硬抗。
但我不愁,拐进了旁边宿管老王的房子,她和爱人正在围着火炉煮饭,旁边的锅炉房也是他们负责,我敲门问水。
她的爱人是男生宿管老刘,他调侃我:“怎么,要给你的杜康冲个香飘飘啊?杜康这小子有没有给你买泡泡糖啊?”
“听起来你给老王肯定买过嘛。”我呲着牙回应。
整个屋子都笑了起来,快乐的气氛从毛孔钻进去,滋润了我的心。
我怕时间久了饮料凉了,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向教室走去。
此时有些幽幽的蓝将周围的树木包裹起来,白日里火红青绿的植物都成了深深浅浅的黑影。
他坐在桌前读书,看到我放了杯饮料时抬头眼神柔和地看着我,一直追随着我回到座位。
他还是很少说话,但是我们的相处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么生涩了,我们摸索到了一些心领神会。
晚上我坐在丁卯的位置上,有偷偷带手机的同学热情地帮我们拍了张合照,我不敢靠他太近,只是远远地笑着,这时他突然凑上来,快门定格,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加了红色小樱桃的特效,笑得很青涩。
我将合照打印出来放在枕头底下,每天睡前都会看一眼,我期待在梦里也能见到他。
我把为他写的诗贴在床头,我说他是在春风中摇曳的连翘,是夏天傍晚的清风,是火红的枫叶,是饱满的桔梗,是山顶的虫鸣,是清晨是露珠,是构成美好世界的一切意象。
但在宿舍查手机的老师翻到了我们的合照,他叫我去办公室,拐着弯地委婉劝导我。
“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吧还是,卷子上的分数比人靠谱。”
他是学校宿舍管理部门的老师,和我私交较好,我知道这是为我好的话,但我心里除了对老师的感谢之外只有雀跃。
我连和他牵手都不敢,我总羞于和他待在一起,但又想让全世界知道我们是情侣。
我们在第一次的相处中学会了一些心照不宣,我这铁箱子开了个小缝隙,于是有湿漉漉的白烟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初三开始在周末补课,周五放假,周天早上八点上课,无论如何我都没法从老家赶来上课了。
于是我住在了临近的亲戚家,在市区的房子,和表姐在一起睡,一百多平,装修精致,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有些无所适从,脱下鞋子不知道该不该换拖鞋,不知道换哪双,而跟腱处因为天冷和不知如何防冻形成的黑色硬痂让我如赤身。
地暖热气很足,身上出了些汗,我想洗个澡了。
冬天的农村是没法洗澡的,因为农村很少有封闭的地方,窜进邻居家屋子,哪个屋子的门帘都能掀,所以也鲜少有隐私可言。
但我窘迫地想到书包里只有因为怕生理期突然而至准备的内裤,我没有换洗的内衣,羞涩和难堪让我无法开口,我一直害怕提到自己的身体,无论哪里,我都觉得是可耻的。
小时候嫁到城里的表姐们总会调侃我比煤炭还黑,我无法反驳,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我黝黑丑陋,脸上有雀斑,我成绩不好,我是个垃圾堆里的小孩。
在这个时候我的母亲总会温和地笑着,满含歉意,像是为自己孩子的丑陋冲撞了各位在鞠躬道歉。
父亲从来不让我在客人面前说话或者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动作,当他一声呵斥所有孩子全都颤抖着噤声,像马戏团里的猴子黑熊看见皮鞭便卖力钻火圈一样。
周围人啧啧赞叹他家教严格,于是他便更乐意在众人面前表演自己的这套把戏。父亲不是父亲,是马戏团团长。
我知道的,我是丢人的。甚至现在有人夸赞我时我也会下意识以为是反讽,当然当时并没有任何人会夸赞我。
我在晚上睡觉前将内衣洗了挂在阳台,穿着紧身的秋衣睡去,期待第二天早上能干,但是并没有,我穿着潮湿的内衣,冰冷的潮湿从心口漫开。
早晨的风灌进校服和裸露着的脚腕时,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