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成泉(三十二)
隙时,萧炽微微偏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令遥仍旧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齐宗主,拨了拨鬓边的金玉坠子,小声回道:“帝京的人都来瞧热闹,连个说书都寻不见,我闲得无聊,盛装来替你撑场子。”
她肘弯碰了碰萧炽,“怎么样,好看么?”
萧炽耳后莫名一热,闷闷地点了点头。
待几人重新落座,萧裕也被人拘着姗姗来迟。
他甫一露面,几位高官要员都险些压不住堂外的窃窃私语之声。
连他们本人乍一眼看,都觉得像,像极了,毕竟萧驸马当年高中状元之时,俊逸风姿名动帝京,天下难寻其二。
若非要寻,也只能是他那位早夭的独子了。
萧裕被皇帝拘了一夜,未曾梳洗,短须美髯不如往日光洁,锦袍无人打理,下摆皱起,昂首阔步地步入堂内。
他早已做好准备,却在见到萧炽的那一瞬,不可自抑地发了抖,“你......”
大理寺卿瞧他这幅模样,心下几乎有了定论,“驸马瞧瞧,可还认得你的嫡子?”
萧裕双目圆睁,猛地抬头,“不可能!”
那孩子死了,早死了,他亲眼见到的尸体,虽被蛇虫鼠蚁啃的不成人样,可那张脸再好认不过了,他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炽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处,只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太熟悉,熟悉到令萧裕毛骨悚然,如堕寒狱般浑身发冷。
他坐在椅上,强压下剧烈起伏的胸腹,尽量平静对大理寺卿道:“我儿早夭,我也痛苦不已。他的尸首,是我亲手捧土掩埋,仙家收徒再如何荤素不忌,也没有让人死而复生再走仙途的道理罢……此人决不可能是我儿!”
他似是终于说服了自己,那股慌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斩钉截铁的否认。
“此人不知是何人派来,冒充我儿的身份,编排罗列罪名,想要陷我于不义,或者......或者他分明见我与殿下无子,贪图长公主府的富贵,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演上这么一出!”
除了方才一瞬的失态,他如今的举止言行天衣无缝,仿佛真是胸有成竹,只待天理昭彰,还他清白。
御史台的人与他有几分交情,无眼再看,出言提醒道,“驸马慎言,昨夜陛下已然夜审萧家老仆......他的身份,恐怕不是你三言两语能遮掩过去的。”
静默无言的萧炽突然冷笑一声,惹得众人侧目。
“陷你于不义?贪图你富贵?看来萧驸马还不清楚——”他转过头,那双与数十年前别无二致的眼睛仿佛含着利刃,每一眼对萧裕而言,都是缓慢的凌迟。
“我此行唯一要的,不过是你的性命罢了。”
萧炽面色冷淡,如视污秽般嫌恶地移开了眼,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只保存完好的旧锁盒,递给一旁守候的官差,呈与三司堂上。
大理寺卿打开漆盒,上面还残留着邸舍的封签。
厚厚一叠发黄发脆、式样各异的薄纸,一层又一层叠在盒中,有萧氏奴仆的手书,有无人敢接的诉状,有百姓黎民的证词,笔迹杂乱不一,却都注明年月,作字画押,是官府最为标准的可用之据。
他越翻越是冷汗涟涟,直到翻到一张仿若数截草纸拼接而成的破烂书证,他勃然大怒,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猛地将一桶令签如散雨般砸到萧裕身上。
“萧驸马!数十年洛州水患,你身为赈灾大员,非但藏粮吞财,竟还借机占地夺田,那年的流民都快死到帝京城口了!你......怪不得那之后你就淡出朝堂,原是洛州富庶,喂饱了你的贪欲罢!”
几名高官面面相觑,直到大理寺卿抖开那张朽败的纸,百姓之中突起一片哗声。
“是血书!是万民血书!”
“是元兴二十五年洛州水灾的血书!”
萧裕双手突地攥住椅手,指甲几乎都劈出血来。
萧炽冷冷看了他一眼,“萧裕为官数年,恶行罄竹难书,何止洛州水患一条。盒内书证件件属实,皆是黎民血泪,各位大人尽可探查。只是这牵连之广,罪行之重,判罚之难,不是一日两日能说得清的。”
“但有一件事,当下即可盖棺定论。”
他再一深揖,如松的身影仿佛与雪地里那个瘦弱的少年合为一体。
“我今日以人子身份而来,只为替我母亲卢氏璎娘——”
“问天地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