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兽毛披风
天色仍昏暗,街上静悄悄地,连卖朝食的摊子都还未升起炊烟。
温以裹着月白色的外袍,里头只着寝衣,匆匆下了楼。外衫颜色清淡,寝衣又轻薄,她桃红色的小衣隐隐露出,勾勒着年轻女子姣好柔软的身段。
有好事的客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一双眼珠子简直黏在了她身上。可她却没工夫计较这么多了。
“姜妈妈,你瞧着外面催了半天了。”
“……”
“那些大人们只说再不开门配合探查,就要闯进来了。”
见温以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刚刚报信那龟公焦急万分。
那帮锦衣卫哪里是官,简直是土匪,要是一时没顺了他们的意,让他们闯进来,到那时这楼里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龟公情急之下正要去拉温以的袖角,却被温以轻轻避开。
她施施然走到大堂的戏台子边坐下,神色闲适得好像是在房中品茶。
这种时候,她作为楼里的主心骨,更不能乱了心神。眼下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影响,早日让楼里恢复经营。
她偏头看向外窗。
这一来一回离自己起身时间已经不短了,天光微亮,外面官差的叫嚷声却愈发小了。虽还没有和这位新上任的锦衣卫大人打过交道,却不难窥见他是个治下有方的。
左右案子和她,和楼里无关,清者自清。只是一旦卷上命案,生意却很难做下去了,来青楼消遣的人是寻乐子,并不是来送命的,那些个嫖客,比谁都惜命。
她办事不利,不知会否影响太子殿下大计,也不知是否会影响报仇的计划。心下烦躁,温以却不得不开口。
“招呼官爷们进来吧,好好招待,酒肉放开招呼。”
温以捧脸看向大门,对伙计们吩咐,心中悲凉地自嘲起来。
这位指挥使大人要是能用美色摆平,对她来说倒是此时最大的幸事了。
片刻,门闸被取下来,大门两开。
天光微曦,为首一人身姿清俊,一身绯红飞鱼服,从天光尽头处走来。
温以本来摆出的媚态的笑,却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僵硬了几分。
“大人,这就是我们姜妈妈。咱们都是老实人,万万不敢做些害命的勾当啊。”
龟公陪着笑引见,只盼这位大人不要一竿子打死了一楼子的人,叫自己丢了差事还下了大狱。
温以暗自嗤笑,皮肉生意里头,哪个当得一句老实人?
裴误从踏进楼里起,他难掩嫌恶的目光就扫视着每一寸地盘。陡然听了龟公的话,也没有掩饰,不甚在意地将目光转过去。
温以坐在戏台边,看他的手下鱼贯而入,将每个房间里的人带出来;看着楼里的小娘们哭天喊地的乱嚎;看客人们有些衣衫不整仍抢了女子帕子蒙住脸来。
看他那双黑色官靴一步一步到了自己身边。
他的脸和方才梦境中温柔的少年渐渐重合,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冷厉。
江南不是连风都那样温柔吗,怎么他的脸却似乎粗糙了几分?
她不合时宜地想,却不妨看见他眼中未来的及收起的嫌恶。
那种目光仿佛玄铁铸成的尖刀,深深刺伤了她,钉在了幽冷的百尺深潭中。乍见他那种隐秘的心欢,一下子便被打入地狱,她收起了媚笑,仍由外袍松散了两份。
明明他站在风口处挡住了灌进来的寒风,她却忽然觉得比此前要更冷。
他们之间从她离开江南的那一刻起,早就无所谓可求了。
他这是瞧不起青楼女子吗?她就给他好好看看,什么叫勾栏做派。
裴误在两步外接过了随从手中的兽毛披风,又慢慢走到温以身边站定,却不俯身,任由她仰着头看他。
“许久未见,姜姑娘在京城似乎颇有资产?”
他喊的是初见她时的称呼,她眸色闪了闪,朝他眸中看去,说不清是不是还想从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睛中找出丝丝隐晦的情意。
半晌,终是没有作声。
可裴误似乎还想再叙叙旧,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骤然靠近,带起一阵风,吹得她身子一颤。
对这个视角自己所泄露的春光,温以一无所知,只看到他的眼中多了两份危险的意味。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耳畔,温以只好收起胡乱的思绪,努力稳住绵软的身子。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厮磨在耳畔。
“原来以以志不在我,是因志在众人?”
“……”
肩上落下一篇温热的触感,温以低头看见他动作温柔地将兽毛披风披在她肩头,有片刻恍惚。
下意识地抓紧了脸颊边的披风,兽毛衬得她的红唇多了两份妖冶的美。
裴误心里突生一股想将她这只小兽囚起来的冲动,却很快移开目光。不待她反应,先一步直起身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