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和射灯

第二节课正式开始，我打开电脑，发现一片空白，昨天的课只讲了接下来的课程安排和考试形式。这节课讲的是WTO，班上的墨西哥小哥举手，侃侃而谈GGAT和中美贸易战。我有些慌乱地翻着讲义，里面只讲了一些有关概念，墨西哥小哥提到的很多名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这节课似乎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轻松。

我硬着头皮用Google输入他提到的名词，跳出来一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案例和国际组织。身边的Ada看起来对墨西哥小哥的观点很不满，她皱起眉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等对方话音刚落就立即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昨晚疯狂八卦截然不同，她很严肃，连语调也一改之前的甜腻，克制而坚定。她提到自己在某个国际组织实习的经历和父亲作为外交官告诉自己的故事，对墨西哥小哥提到的案例一一反驳。

我微微有些眩晕，喜欢聊八卦的Ada实际上来自外交家家庭。昨晚喋喋不休的墨西哥小哥更是手握3国护照，18岁就随企业家父母游历各国。他们没有如刻板印象一样纨绔，相反，他们在世界名校接受顶尖的教育，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承担起改变这个世界的使命。

这些来自世界各国的富家子弟们代表着我从未接触过的阶级。他们博学而志广，在我还在浪费时间作小镇做题家的青春期，他们周游世界，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阶级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把茫然和窘迫的我排除在神圣的教室之外。我盯着讲义上加重的标题“国际经济法入门”陷入沉思。

余光感觉到别人的视线。苦笑小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我有点窘迫，他弯起嘴角，移开了视线。

Ada好不容易结束辩论，凑在我耳边抱怨：“这墨西哥人真啰嗦，颠来倒去说不明白。”我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我空白的讲义和电脑上的Google出来的结果，没再说什么。有些东西在我们的沉默中慢慢死掉了。我忽然希望Ada能继续说下去，好像一停下来，刚刚开始萌芽的友情就会被吞噬。

下课后，瓦西里斯提议大家一起去吃冰淇淋。Ada斜挎着背包，坐在桌上等我收拾。“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身体不舒服？”她用手摆弄着包上挂着的小狗挂件。

我后背一僵，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是啊。今天还是有点不舒服。”我说。

“我还以为你在生气。”

“我有什么可以生气的？”我缓缓地说。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你不开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几秒钟没开口说话。

“没有，我就是觉得累，昨天晚上喝酒有点宿醉。”

“没有不开心就好。那你也要去吃冰淇淋对吧？”

我想了想，把桌子上的讲义塞进书包，站起来：“嗯。走吧。”

瓦西里斯领着我们钻进巷子，左弯右绕，在一个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的拐角的咖啡店停下。浩浩荡荡的人群登时把小店堵得水泄不通，里面不时挤出来一个举着冰淇淋的顾客，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舔着胜利的果实离开。

Ada在我耳边复盘昨晚发生的事，瓦西里斯和她聊了好多，还请她喝了一杯红酒。他的博士已经读了6年了，他还谈过中国女友呢······

她还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木然地点头，所有的单句都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意义。

瓦西里斯从里面挤出来，Ada眼睛一亮，闪身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瓦西里斯捧腹大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Ada也笑了，她的笑总是那样明媚，让我想到漫山遍野的红杜鹃。

我后退几步，和人群隔开了距离，像壁花一样观察着他们。

羡慕，很羡慕很羡慕。

不是嫉妒。嫉妒是幻想自己能够取而代之，我知道这些美丽和爽朗，来自于父母和祖辈的支撑。所以我不嫉妒他们的光芒四射，我叹息艳羡的，是他们生长的家庭和良好的环境。真正美丽的，不是橱窗里的水晶，而是背后的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