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元仲平笑而不语。

奴仆送上来两壶温酒。元仲平边呷酒边道：“张闻远流三千里，御史台一事牵涉甚广，如今还在查。”

沈如春默然不语。

元仲平知她伤心，便错开话题，同她说了许多日常话题，从江州风物到长宁景致，再到医书典籍。沈如春没想到元仲平竟也晓得许多医理。

“我这有几本医典，沈小娘子若是感兴趣，尽管拿去瞧。”

“真的？”沈如春讶然，脸上掩不住的惊喜。沈如春犹豫半晌，道，“您让我想起了我阿翁。”

元仲平和蔼笑着：“算算年纪，我和你阿翁，差不多大。你阿翁若还在，一定十分欣慰，他的女孙这般出色。”

沈如春垂眸片刻，又扬起神色，同元仲平讲些同阿翁在一块儿的事。

陈惊山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安静听着。

天色渐渐暗下，婢子掀开帘子，问：“小娘子，您今夜还要亲自煎药么？”

沈如春看了眼元仲平，话还未问出口，元仲平道：“你去吧。”

沈如春直起身，行礼。

陈惊山作势要跟着一道去，元仲平出言：“人都走了，要留我这个老头子一人在这喝闷酒？”

“好吧。”陈惊山老老实实坐了回来，纵使他心中千般不愿，但元仲平待他和沈如春皆有恩，他不能拂他的意。

沈如春叮嘱他：“元公年纪大了，你莫要同他多饮。”

“无妨无妨。”元仲平笑呵呵道。

沈如春走后，屋中气氛渐渐冷下来。

陈惊山话少，元仲平留他下来喝酒，他便当真只喝酒，一杯一杯，闷闷喝着。

元仲平望着他，哑然失笑。

“小郎君从西北来的？”

“嗯。”

“住在望州？”

“待过一阵。”

“那你故乡在何处？”

“故乡？”陈惊山稍有迟疑，答，“延山脚下。”

“延山。”元仲平道，“我见过西北地图。延山南面是戈壁荒漠，那你可曾翻过去，瞧瞧延山北面？”

陈惊山摇摇头：“我向来只在南面跑马，再往上，便是雪山。翻过去要许多日，陈三望若不见我回来，必然要提刀来揍我。”

元仲平笑道：“你身手这般了得，怎得打不过他？”元仲平听乔舜说过，这小郎君曾闯入定王府刺杀定王，更是在长巷围堵中撑了许久。

“他是我师父。”陈惊山说。

“你日后有甚么打算？”

“不知道。”陈惊山答，面上又有些迷茫，道，“我只想沈如春好好的。”他知道，这回的风波远还未到平息的时候。

“你想要我帮你做甚么？”他骤然抬头，浓黑的眸子盯着元仲平。当元仲平将他留下来时，他便知，他绝非是单纯的要同他吃酒。

元仲平放下酒盏，眼底蕴着的笑意慢慢淡去，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他的手仍偎在暖炉前，身子微微前倾，直直看着陈惊山，目光似有千钧力：“我要你入朝堂，为武将。”

陈惊山默然。

元仲平不紧不慢道：“你知道，现下情形远没这么简单。你身手了得，可是身手再好，能挡住数十人、数百人乃至数千人么？能挡住滔天的权势么？”

陈惊山道：“我知道。”在李辟带人围杀他时，他便想明白了这件事。只是，他记得陈三望同他说过，你不要掺和进朝堂之事。陈三望这句话，也一直被他奉为铁律。

“你想清楚了么？”

外头北风呼呼叫，吹开帘子，一时寒。

陈惊山缓缓答：“好，我答应你。”

元仲平面色稍缓，收起几分冷峻意，说：“当然，要当武将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你得知如何管百人、千人、万人，你得知如何在万人面前扬威立信，你得知如何排兵布阵。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你也得洞悉一切灵活应变……

陈惊山，这比你一人单打独斗还要难得多。你是一名好刀客，但不一定是名好将领。”

陈惊山说：“你不是早有安排么？”

元仲平嘴角勾着微妙的笑：“过几日，乔舜会带你城郊校场。”

陈惊山低着头，饮酒。

夜半时分，两人才散。

温酒酿在胃里，劲儿来得缓却猛，醺得人晕乎乎的。元仲平支着脑袋，倚在凭几上小憩。

乔舜进屋，扶他起来。

两人站在廊下，昏黄的灯笼前，可见飘扬的雪片。

乔舜说：“元公将这小子留下来，会不会是一招险棋，过于明目张胆了些。”

自从圣人下旨让元仲平查御史台一事，定王大郎君和数余名同定王府走得近的人相继受牵连，禁军那处便颇为不安宁。近日，更有流言传，定王遇刺一事皆是元仲平主谋，如今，那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