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
李辟回府,直奔后院。
他面色沉得难看,眉眼冷戾,步子走得极快。
今日之事,皆在他预料之中。沈如春在圣人面前言沈氏冤案、李大受牵连、圣人下旨严查御史台一案,一件一件,都照他预设般,精准落在棋盘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元仲平会派乔舜来救人。
接下来的计划被打乱,眼下,他需要亲自去验证一件事。
穿过重门,正中的主院便是定王寝院。
院门口站着两名穿五色袍的禁军,拦下他:“二郎君。”他们目光落在李辟腰间佩剑上。
李辟面无表情地将佩剑解下,入院。
两名婢子搀着苏娘子从屋中走出,苏娘子一抬头,正见李辟。
“李二!”她喊住他,婆娑的泪眼里,陡然间尽是怒火。她甩开婢子,趋步到他跟前,“大郎事事皆照拂于你,今日你竟这般加害他?你以为害了大郎,定王府的权势便都会落到你手中么?”
李辟垂眼,冷淡地看着她:“我何时加害于他?”
“此事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惹出来这档子事,大郎岂会做那种事?”苏娘子气得失了态。广元殿宴散后,大郎身边的奴仆便急急跑回来,中书令那处也遣人来说了情况。苏娘子一听说大郎被押入大理寺狱,就慌了神。
“因我而起?”李辟嗤一声,“苏娘子怕是气糊涂了,此事是大郎自行处断的,我从头到尾都不知。再说,只这一桩案子倒也好,没想到大郎竟如此胆大妄为,瞒下了十余桩。圣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今日我在殿上,就是有心帮他也不敢多言。”
苏娘子看着李辟,她蓦地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人。他们母子二人眉眼生得十分相似,看人时,眸子半敛,寡淡又冷情,好像从来都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中。
当年,她怀了定王的孩子,走到琅娘子面前,面上虽是谦敬,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骄傲与炫耀:“我现今身子不便,定王说,日后我可不必日日到姐姐院中来请安。还望姐姐见谅。”
说完,她抬头,盯着琅娘子。她以为,自己会从那张面上看到愤怒、嫉妒和伤心,却没想到,甚么都没看到。琅娘子垂着眸子,只扫了她一眼,便继续摹着案上的画。
苏娘子只觉得羞怒,被人无视后的气急败坏,却又无从发泄。
如今,这贱蹄子的儿子,亦是如此瞧着她。
她胸中憋着的火在一瞬间爆发:“你同那个贱蹄子一样,吃里扒外的贱——”边说着,她扬起手,朝李辟的脸上掴去。
李辟牢牢箍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苏娘子还请自重。”
苏娘子还欲逞强骂他,可手腕处的剧痛教她不得不将那些话都忍了回去。
李辟才扔开她的手:“元仲平奉旨彻查御史台,可他盯上的不止是御史台,他要的是定王手中的权,他要的是禁军。苏娘子,外头虎视眈眈,定王府正是飘摇之际,还望你莫要生是非。否则,非但李大保不下来,定王府上下更是无人能免。”
苏娘子教他给唬住了,一时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定王府?元仲平?这,大郎究竟能不能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抓着李辟的袖子,随即又松开。
李辟微笑着:“天要变了,苏娘子早做谋算。”
苏娘子神色一怔。
李辟吩咐一旁的婢子:“苏娘子大约是累了,扶她回去歇息。”
婢子将苏娘子,李辟敛起笑,朝前走。
屋内昏暗,榻上垂帐放下。
李辟在离床榻几尺处跪下,行大礼,俯身,伏首:“数月前闯入定王府的刺客已经寻到,二郎率人前去捉拿,未料元仲平突然遣乔舜将人带走。今日在广元殿前,圣人令元仲平彻查江州沈氏案及御史台一事,张闻远和大郎皆牵涉其中。元仲平处心积虑,欲谋定王府。而今乱局已起,二郎愚钝,现今不知该如何做。”
许久,屋内寂静无声。
李辟心中千般算计,缓缓抬头,盯着垂帐之后。
他站起身,面色沉静无比,一步步朝那里走去。
又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他轻轻掀开帘子,看着榻上之人,唤:“阿耶。”
*
冬至过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寒。
雪也下得愈发频繁。
沈如春和陈惊山在府上住了一小阵,才见上元仲平。
门侧婢子掀开暖帘,元仲平从屋外进来,脱下大氅。
沈如春和陈惊山起身去迎。
元仲平摆摆手,坐在地毯上,将手虚偎在忍冬纹银小薰炉旁,道:“你们无需拘谨,只当我是一个寻常老翁便好。”
沈如春说了些感谢的话,元仲平笑呵呵望着她,只道:“是我要感谢小娘子你。”
沈如春瞪着眼,有些受宠若惊。
一旁的陈惊山却深以为然,点着头。
沈如春扭头,嘘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