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将官署先前发的青膏都扔出,朝胡谦和沈如春砸来。
不良卫上前,将众人拦隔开。可闹事的人却愈发嚣张,一并朝前推搡。
沈如春忽然走到那卷凉席前,半跪下身。
男人一时愕然:“你要做甚么?”
“可否让我瞧一眼?对不住。”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眉目皆敛,里头藏着一股莫名的悲恸。男人想起了殿前莲花座上的菩萨。
他听说过这沈小娘子,江州人人都夸她是心善的小菩萨。可是,丧子之痛也如一把钝刀剜着他的心。
终于,他缓下神,愤怒稍平,被一种无力的悲伤裹挟。他整个人好似一瞬间委顿下来:“你看吧。”
沈如春神色微变,掀席的手在轻轻发颤。在瞥了一眼那张灰白的脸后,她挪过眼,问:“你说,小郎君是服用了官署开的药,吐泻不止。”
男人垂着头,肩膀不住抖动,无声的哭泣。
沈如春转过头,问:“吴其方在哪?”
半晌,屋宅里出来一个矮瘦的老翁。
“这方子是你开的?”
老翁眼神躲闪,但嘴上不肯示弱:“伤寒之症,便是要用吐泻的方子。”末了,他瞥了沈如春一眼,补充道,“医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你这小娘子懂些甚么。”
“如今病症不明,你如此轻易用药,只会害人性命!”沈如春厉声呵斥。
吴其方欲辩解甚么,但瞧见沈如春身后那丧子的男人要吃人的目光后,嘀咕几句,又缩回屋宅中了。
不良卫后头那群闹事的人中本就有不安好心的,只想把事闹大,于是一个劲儿的撺掇:“庸医害人,胡刺史就坐视不管么?甚么劳什子的膏药,半点用没有。”
骂骂咧咧声又如潮水般起,刺耳的谩骂声不绝于耳,沈如春望着一张张激愤的脸,脑中一阵嗡鸣。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一连数日,她都如一只被困在围城里的小兽,找不到任何出路。如今,众人的叫骂更是一种嘲讽,嘲讽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胡谦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走到她身边:“沈小娘子,你且先回去,这处我来应付。”
*
桃娘见沈如春回来,先拿小熏笼在她周身熏了熏:“小娘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衣裳我已经备好了,沐身的汤药也已泡好。”
沈如春心中沉闷,一整日都怏怏的。
傍晚时分,她忽觉四肢乏力,头有些隐隐发疼。她当下便知自己可能是染病了,于是匆匆交代桃娘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中。
这回的疫病确实来得急骤,入夜时,头疼便愈发强烈,身子也开始发烫。难怪官署中的病患皆言青膏无用。青膏只能缓解头疼,并不能治热病。
沈如春写下一帖发汗散,从门缝里塞给桃娘:“你按这方子去调药。”
桃娘在门外问:“小娘子,你现下觉得如何?让我进屋瞧瞧。”她实在不放心让沈如春一人呆在屋中。
沈如春却道无事:“你自己也小心些。”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发烫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昏昏欲睡时,却又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刺痛给惊醒。如此反复几回,被折磨得疲惫不堪。
身子难受时,所有潜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情绪都被放大,沈如春只一个人,默默受着煎熬。她想起了徐道文说的那句话,他说,沈家的难都是因她而起。她想到了官署中那些遭着病痛折磨的病患,她对此,却无能为力。她甚至想到了,过往的不堪,被李辟拘着的那段时日。
她觉得周身被细密的藤曼捆缚,拉坠着往下沉。她被困在阴郁的过往里,快要窒息而亡。
江州又开始下起绵绵的雨。阴冷的天气同这磨人的疫病掺和在一起,教人望不到出路。
陈惊山同药市的三郎从灵州运回一大批药,他念着沈如春,刚入江州,便一人策马奔回医馆。
院中灯笼在雨夜里泛着幽微的光,伶仃雨丝一闪即无。
陈惊山解下斗篷,见着盛药的桃娘,问:“沈如春呢?”
“小郎君,你可回来了。小娘子染了疫病,现下将自己关在屋里,如何都不肯我们去瞧。”
陈惊山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听得桃娘说沈如春病了,之后她说了甚么,他便再也听不进去了。
他从桃娘手中拿过药,快步走到沈如春门前。推门,门落了锁。
“沈如春,”陈惊山低沉道,“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