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
日子趋向深冬,锁澜关里又开始下雪。万雪国迟迟不退兵,盘踞外城,与雍梁对峙。他们发起过一次大规模的攻城,但雍梁精锐昭翎军的到来,让攻城变得难上加难。万雪被打退了,甚至隐隐被雍梁压制。可他们就是不退,仿佛在等着什么。
齐蔚没空猜万雪的意图,她在伙头军累死累活,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粗活都干完。阿姐每天都来帮她,但伙头军发现后,又给齐蔚加了更多事。美名其曰,能者多劳。
齐蔚干到第七天,已经和伙头军的人混熟了——个个都给她派过活。
“小齐,把水担了,咱打完这套拳,就炒菜。”马大开喊道。
“行呢。”齐蔚打算卷起裤腿,免得弄湿了,一弯腰,才意识到这裤子用不着卷,本就短一截,吊在她身上。张以舟的衣服弄脏了太可惜,她这几天都是找孙大嫂借。裸露的小腿冻红了,齐蔚搓了搓,起身挑起扁担。
外头的雪下得太厚,她深一脚浅一脚踩进去,走得摇摇晃晃。
阿姐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让齐蔚把扁担给她。但齐蔚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在雪地里打拳的壮汉,摇了摇头。
她挑着水回去,路过伙头军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小齐,你不行啊。”伙头军里有人喊,“干这么久,不见力气上来。”
齐蔚笑笑说:“小时候生重病,没钱治,身体坏了。”
伙头军拳脚一顿,道:“难怪细胳膊细腿的。”
马大开将信将疑,问:“你家能没钱?”
“我私生的,”齐蔚道,“十三岁才被捡回去,越州大旱的时候,还差点饿死在那。如今被家里的兄弟排挤,我姑才让我自己出来活命。”
“哦……”马大开站直身,带着几分同情上下打量齐蔚。和他们壮实的腿肉比,齐蔚扶着扁担站雪地里,真是好一副苟不久的样子。
马大开招手道:“过来。”
“我还没挑完水。”
“石雷,你去挑了。”马大开挥手道。
石雷一手一桶,轻轻松松把水拎进了营地里。
马大开捏了捏齐蔚的手肘,又踢她的脚踝,“马步会不会扎?”
“会。”齐蔚扎了一个,屁股刚下去,就蹲倒在了地上。
伙头军抱着胳膊笑做一团,马大开压了压手,道:“行了,以后你跟咱们一起练。学好了功夫,挣点军功。靠自己,可比靠别人踏实。”
“好嘞,马大哥说得对。”齐蔚奉承道。她按马大开的指导扎稳了步子,心里的算盘啪啪直响。雍梁的军队军纪严明,外人连围看军阵的机会都没有。只有伙头军,在伙食上查得严,打战和练兵,却大多时候是他们自己捣鼓。齐蔚闲着也是闲着,便想跟他们一起练练。
但对伙头军而言,她是张以舟的附庸。他们因着张大人,既尊她,又瞧不起她。
但没关系,他们会欺负人,也会可怜人。现在,齐蔚争取到他们的“可怜”了。
伙头军不再把活扔给齐蔚一个人,他们好似多了个亲兄弟,一道烧饭一道练功。十个伙头军,八个进来时都没几分本事,为了混口饭,硬挤进来的。但伙头军的前辈让他们别把自己当厨子,要当“兵”。一代代伙头军都会向下教教新人,有的人出息,在战场上得了将领的青眼,从伙头军做到了校尉。也有的人攒军功,换了钱回老家去了。
所以而今的伙头军,都热衷练功打战。齐蔚跟着他们从扎马步开始练,第一天在雪地里,扎了三个时辰,险些扎昏过去。
第二天,马大开让她选趁手的武器,齐蔚挑来挑去,选了把红缨枪。她第一次挥招,长枪竟脱手了,直戳看热闹的伙头军里去,把众人吓得够呛。于是齐蔚便抓着长枪,练了一整天怎么挥动,直到胳膊都抬不起来。
第三天,齐蔚跟着张以舟的时间点起床,她要在院里独自练会,免得又脱手,被伙头军嘲笑。但早起的犒赏是,张以舟整理冠发时,顺带帮她扎了头发。
第四天,碰上了一场战,齐蔚原本想跟着冲出去,却被伙头军的人一脚踹回厨房里了。他们说她那不成体系的招式,上场就是丢雍梁的脸。齐蔚气得要死,还得老老实实翻着铁勺炒菜。等那场战役结束,伙头军却只回了九个人,石雷进了伤兵营。
“他伤得重吗?”齐蔚急问。
马大开埋进冷水里冲洗脸上的血,湿漉漉道:“怕是得回老家了。”
石雷废了一条腿,救回命后,领了抚恤,便要遣返故乡。他家里有两个老人,三个孩子,都指望着他这点军饷。如今他必须退伍了,整个人都颓废下去。伙头军凑了几贯钱偷偷塞在他包袱里,齐蔚跟着放了铜板,又趁送别时,悄悄藏了几锭银子。
石雷走后,伙头军没有半点消沉,转头便继续烧饭、练功,仿佛对此事习以为常。马大开说,他从来伙头军,已经送走八个兄弟了,有的是像石雷一样回家了,有的是埋在外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