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酥
大赦出宫之日转眼便至,云桑特意同李总管告了两个时辰假,来宫门送娘和金桂。
出宫的队伍排成长长一列,宫正依次核对名字、检查包裹、叩谢君恩,最后才是与家人话别。
陈七娘虽在皇宫住了十余年,东西却并不多,全副身家只有瘪瘪一个包袱。她本是江南人氏,当初随主家赴任一同上京,年轻时已算得上身材娇小,再经久病卧床,失了精神,站在人群里越发显得苍老憔悴。
云桑远远望见娘亲佝偻身影,鼻腔忽的一酸。
娘老了。
此番她一人出宫,又生着病,也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嘿,云桑!”金桂率先跑过来,拍了下她肩膀,“怎么苦着脸,是不是舍不得我?”
云桑勉力一笑:“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出宫去。”
“你已是无罪之身,熬到年纪总能出去的。”金桂眼珠一转,低声道,“况且如今离开御膳房,许多事情,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
“你有主子了呀!”金桂恨铁不成钢,迫不及待为她指点迷津,“你可是御前伺候的人!平日好好表现,多去陛下面前博一博好感,找机会求个恩典。提前出宫什么的,还不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小金桂,你又在这里乱出主意。”
陈七娘在金桂之后通过查验,方走到二人跟前,便听见她这一通“高见”。
金桂为自己叫屈:“哪里乱出嘛……”
“圣上可不是咱们御膳房的掌事总管,不好随便套近乎的。”
她拉过云桑的手,关心问道:“这几日当差当得可还顺利?御前贵人多,须得时刻留神,千万别冲撞了哪位官爷娘娘。”
“娘,我知道的。”
“唉,好好的,怎么就会去了太极殿呢……”自云桑搬走,陈七娘日日担忧,愁得多了好几根白头发,“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云桑反握住娘亲的手,轻声宽慰她:“也没有这么吓人。我就是个在后头煮茶倒水的丫头,几日里都未必能去一次前殿。论起来,做的活其实跟从前差不多。”
“当真?”
“当真。”她莞尔,打趣道,“旁人都说我是福气够大,才能一步从膳房升到御前,怎么娘倒像看见我进了蛇窝一般紧张。”
“福气不福气的,娘又不图这个。”陈七娘长叹一声,“娘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活着。”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出宫之后去哪里落脚可定下了?”
“别担心我,我已与你表姨母说好,暂去她家旧屋借住,他们说不准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呢。”
“表姨母?”云桑想了想,“可是姨丈姓季,家里开药铺那位?”
“是她。”陈七娘想到儿时姐妹,脸上露出笑容,“一晃十多年未见,听说她家药铺生意做的甚好,前几年还在城中买了新宅。从前甜水巷的旧屋,如今空放着,她说叫我放心住,住多久都成。”
“甜水巷离我家不远的!”金桂兴奋道,“云桑你放心,我会多去看望七娘。待你旬休出宫,咱们还可以常聚!”
是了,罪奴之名已除,往后旬休,她可以出宫了。
日头渐高,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朱红宫门缓缓打开。
云桑依次抱过娘亲和金桂,眼圈渐渐涨红:
“快走吧,别叫姨母他们在外头等。”
金桂搀着陈七娘朝外走,边走边回头对云桑挥手。门外已站了不少等候的亲友,云桑极力目送,隐约能瞧见前头有位中年妇人迎上来,拉住七娘直抹泪。
这便是接到了。
她放下悬着的心,转头间,眼泪忽然失控,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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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将尽,京城这几天气候和缓,已有初春之意。萧昱在太极殿批了大半日折子,被炭气熏得憋闷。眼见午后晴朗,他一时兴起,吩咐李德盛在揽月阁摆了道棋桌,聊作消遣。
揽月阁修在高处,窗外临湖近水,御花园景色可尽收眼底。
他靠在暖榻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跟自己下着棋,目光时而飘向窗外,时而落在身畔。
窗外树杈光秃秃的,湖水泛着粼波,衬得孤零零一座白石桥略显清冷;
至于身畔……有人显然刚哭了鼻子,眼圈又红又肿,低头藏着不敢叫他瞧见。
他心口痒痒的,仿佛有只毛茸又慌张的小兔子趴在胸前,一边嗅一边拱。通红的眼睛和鼻尖,皆叫人意乱如麻。
书上说,我见犹怜,大抵如此。
一局棋下到尾声,萧昱终于按捺不住,出声问道:
“受欺负了?”
“没、没有的……”云桑声音明显有预料之外的慌乱,“奴婢……扰了陛下雅兴,罪该万死。”
萧昱扶额轻叹:“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