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御前的差事,顶顶富贵,也顶顶难做。
这是内监总管李德盛上任两日后,自己总结出来的。
他是自六皇子幼时便随侍左右的老人,十几年风风雨雨,除了上前线那几年没跟着,怕连亲娘——如今的太后娘娘——也没有他见陛下多。
但这并不妨碍他需时时提着十二分精神,在前朝后宫之间调和斡旋。
比如,眼前这三位,同时求见陛下,便叫李总管有些头疼。
张将军是陛下心腹,陛下此前特意交代过,将军若有奏,均要及时通禀……
但宋御史比张将军先到,方才已在殿外候了有一阵,且这文武二臣向来互相看不对眼,若是当着宋御史的面先让张将军进门……
至于第三位侍女,则是太后娘娘遣来送补汤的。太后有吩咐,侍女需亲眼看着陛下饮过才放心……
强颜欢笑的李总管,一个头两个大。
思量半晌,他先是客客气气请宋御史入偏殿稍歇,后接过侍女的补汤把人带进殿,盛汤时,朝陛下耳语三两句,简单总结了张将军的来意。
“让张涉等一等吧。”萧昱蹙眉咽下一口甜汤,很快将碗放到桌上,“我先见宋立。”
李德盛得了令,刚要走,陛下喝住他:
“这汤撤了,太甜。”
静候堂下的侍女欲言又止,李德盛在她开口前及时端起汤,拉着她一同退下。
“娘娘只吩咐你看着陛下喝,又没说要喝完。”出了门,李德盛颇为无奈地斥她,“陛下不喜甜食,太后娘娘许是忘了,你们做下人的怎么也不知劝诫呢?”
侍女觉得冤枉,小声辩解:“娘娘没忘,可莲心泛苦,莲子汤总不能一点糖都不加呀……已经减了许多量了……”
陛下初登大宝,事务繁忙,早上请安时眼睛都熬红了。咱们太后娘娘是心疼陛下,这才想着熬一碗清热去火的汤送来……
她望着碗里几乎没见少的汤水,面露难色:“李公公,这样奴婢没办法交差的。”
李德盛叹了口气,瞧瞧四下无人,将一满碗莲子汤,尽数倾入旁边花觚。
“这下可能交差了?”
侍女吓得脸白:“这、这行吗?”
“只要你别傻到自己揭发自己,就行。”
打发走了太后侍女,又请宋御史入了殿,李总管候在殿外,很累很疲惫。
幸亏陛下如今没娶妻,后宫只有一位太后娘娘要应付。想想等出了国丧,开了选秀,再多上那么十几二十位神通广大的各路娘娘……
李德盛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感到压力山大。
“嘭——!”
清脆的陶瓷破碎声,听起来是茶碗砸了地,李德盛一惊,急忙转身朝殿内走。
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不等他进,门自己开了。
宋御史茶水浇湿半身官服,形容有些狼狈,神色却丝毫不乱,朝他微微颔首,迈着四平八稳的小步踱了出去。
不愧是见惯了龙颜大怒的诤臣代表,那叫一个处变不惊。
李总管不是诤臣,自问没有宋御史这份气魄。殿内这番场景,让他现下惊得紧。
地上茶碗来了个碎碎平安,不知哪封倒霉奏折摔在茶水渍里,墨都晕出了花。大怒的天子负手背对他,命令简短且掷地有声:
“滚!”
这句或许是对宋御史说的,但人精李总管宁愿相信,这是对他说的。
远离气头上的主子,是皇宫求生第一课。
李德盛果断掉头,当即转向偏殿茶房
——去找个倒霉蛋,来迎接陛下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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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赦名单公布后的第二日,也是云桑调进太极殿茶房的第二日。
她至今仍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昨天公布的大赦出宫名单上,有金桂,有陈七娘,没有云桑。
这样的结果,虽说令人沮丧,倒也还在预想之中,毕竟疏通打点不是明码标价做买卖,能成功把娘送出宫,就算钱没白花。
只是……随大赦名单一同下来,另有一道叫人瞠目的宫务调动。
红泥小炉滚着沸水,茶雾在眼前散发出袅袅清香,云桑摩挲着手中鎏金雕龙的腰牌,眉头轻锁。
太极殿奉茶宫女……怎么会轮得到她呢?
御膳房厨娘,每日围着炉子锅台转,是实打实的下等宫人。
寻常来说,太极殿伺候的宫女太监皆需由内务府进行长达数月的规矩训诫,言行举止要求极高。似她这般,直接从御膳房调来,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昨夜住进来后,云桑细瞧同屋伙伴,倒也确实没有一个走寻常路的。
太极殿奉茶宫女,加上最后一个到的她,共有四人。
晴枝,从前在东宫侍茶,陛下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