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陵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不过才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是黄叶飘零，一派万物萧索的景象。可儿觉得在这种的日子走，实在是太符合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离别断肠情调，先自在心里撇了撇嘴角。

在经历过最初那晚的打击之后，可儿的精神已经逐渐振奋了起来。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只不过是离开师父一段时间，独自出去讨生活罢了。她相信自己应该还没有忘记如何只凭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只是从今往后，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想到这里，可儿不禁靠在马车壁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可是早年的经历却让可儿懂得了比好人家的女儿更多的事情。她很清楚段长卿要自己去做的是什么事，但却很难对他心生怨恨。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辜负了段长卿，但却始终不愿往深里去想，情愿相信他始终是那个当年给予了自己一双温柔臂膀的师父。

只是临出门的一刻，可儿还是感觉到一阵揪心的疼痛。这种感觉类似于被老鸟赶出巢穴的幼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还对旧巢的温暖有着一丝莫名的迷恋。

马车突然一动，开始辚辚辘辘地走了起来。可儿始终没有在送行的队伍里看见段长卿，心里有些空落落地，这时却听见风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琵琶声。她猛地掀开了车帘，果然瞧见段长卿在道旁抱着一只琵琶等着她。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隐藏着太多难以言明的感情，穿越了所有马车带起的烟尘望定了她的双眼，却又清冷得让可儿心里发寒。可儿就一直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心里恍惚辨认出了段长卿在弹的是什么曲子。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刻，仿佛醍醐灌顶，灵光乍现，她忽然就听懂了段长卿的心思。那些模糊暧昧的拥抱与碰触，还有那些似有若无的嫉妒，原来全部都是真的。只是这一切是否都明白得太迟？

可儿隐约还听见风里还传来宇文邕的呼喊声，似乎那只山精在发怒了。可儿想象着他那副涨红了脸直跳脚的样子，想笑，一滴眼泪却悄然滑进了嘴角。

此次护送可儿潜入北齐的人是独孤善。据说这差事是他主动向宇文太师要来的，说是想顺道去看看他孤身留在北齐的大哥。他见可儿一路上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便逗她道：“你就要回家乡了，难道不高兴？”

可儿没精打采地说道：“我不知道家乡在哪。”

独孤善愣了一下，连忙换了个话题，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纸念道：“进入邺城之后，找持有一只夜光杯的人接头。可儿化名为‘易小荷’，独孤善化名为‘易大叶’……等等，易大叶？这谁取的名字啊！听起来像你大爷！”

可儿一下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刚刚凝聚起来的一腔离愁别恨一下子全飞了。她恨恨地瞪了独孤善一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继续小声念道：“以回邺城投奔亲戚的名义留居三月，即有人安排入宫。”她没有从这简单的描述中看出更多的东西，却看着纸上那笔刚劲漂亮的字体发呆。

独孤善伸手把纸条又从可儿那里抽了回来，手上运了运劲之后，纸条就变成了一堆碎屑。可儿怔怔地看着纸屑在车外的寒风中飘远，宛若一只只残缺不全的蝴蝶，觉得那些单纯无忧的日子似乎也就一道跟着去远了。

他们进入邺城的时候是天明时分。可儿虽然说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那里，可是当那座城门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激动之情来。几年前她曾经回望着这座城门，无比伤心地悼念那个葬送在烈焰中的家，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望见这座城门，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儿克制不住地有些兴奋想道，那位四殿下不知是否安好？他见到我是高兴，还是惊讶，还是……她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心中不免又惴惴不安起来。马车载着她和独孤善在邺城里绕了小半个圈，最后竟然停在了一家药铺前面。

独孤善掀开马车的帘子跳下去，又转身叮嘱道：“你就待在马车里，我去去就回。”

可儿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她认出这是邺城很有名的一条黑市街，记得是叫“暗角”，以前段长卿从不让她靠近这里。

整条街道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污水味道，唯独药铺上方那块端端正正的“罗仁堂”匾额，却在清晨的薄暮中散发着乌光，在这样一条白天分外冷清的街道上显得格外诡异。

可儿想不通独孤善这样的贵介公子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在马车上玩了一阵自己的手指之后，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从马车后面悄悄地溜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脚步已经够轻，没想到还没挨近药铺的门边，领子就被人揪住了。

可儿吓得回过头去，却看见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孔出现在面前。只是这张漂亮脸蛋上那种阴沉的表情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