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桥(第一卷完)
萧邈出宫时,正是早朝的时候。太和门外聚集了一群官员,武官下马,文官下轿,派系分明,昨晚小皇孙一案的事,估计已经传得朝堂皆知了。
老叶相的头发全白了,正颤颤巍巍由长子扶着,显然是准备入宫请罪,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已经死了,但以他的城府,大概也猜到了。他越过人群,远远看了萧邈一眼,眼中神色复杂莫辨。
“老叶相什么意思?不会是看上你了吧。”虞青道。
“别胡说。”萧邈道。
他其实心情并不算好,不到天明,赵王夫妇双双去世,罪不至此,赵王是想保叶娉婷,可惜他从来不懂叶娉婷的心性,她那样高傲,怎么会肯忍辱负重活着,下半辈子与权力无缘。
在萧邈看来,她只是输了一盘棋而已,无人可以评判她的成败。
但出了宫门,虞青忽然叫了一声。
“我知道了!”
“高人又知道什么了?”萧邈对她一点办法没有。
“我知道为什么我两次问你带林舜进宫干什么,你都说是练胆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这人真是太爱打哑谜了。”
第一次他说带林舜练胆,就是在知道了黄道人是刺客,进宫面圣的时候,那时候虞青就很疑惑了,面圣怎么能练胆呢?林舜又不是没见过皇帝,她练胆还差不多。昨日深夜面圣,萧邈又说了一次,虞青到现在才明白。
她之前不懂,就算那封密信是萧邈的后招,但最后也太张扬太险了,虽然萧邈也很傲慢,但也有点太过了,如果考虑到是给林舜练胆,就说得通了。
林舜这个人太稳了,而且经常一脸倒霉相,萧邈偏要告诉他,就算看似山穷水尽,其实也可以暗藏无限的转圜,绕过这一重迷障后,背后是万马千军。让林舜以后敢于把棋下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而不是一味求稳。
最重要的,是他告诉林舜,君权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正如太子所说,他要做悬崖边上如履平地的高手,身处惊涛骇浪中犹弄潮的人物,这无比漂亮的一击,如同传奇中的刺客,一击即中,如羚羊挂角,转眼已在千里之外。林舜有这才能,他只是少年蒙难,吓破了胆,就像方子溪。
但虞青还是太浅了。她不知道萧邈这行为背后的意义。
这不是培养家臣的方法。
这是在培养谋主。
虞青当初嚷着要当荀彧,一语成谶,萧邈这招就像极了曹操,而曹操还有一个叫法,叫做魏武帝。
这是帝王的心术。
只有林舜知道这背后的意义,所以他从进长安殿至今一言不发,脸上苍白,颧骨上却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如今虞青记得夜审时的叶娉婷的话,她会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等到出了宫门,路上空无一人,林舜终于忍不住了。
“案子破了,我们接下来干嘛去啊?你们肯定是要睡觉去,我去厨房转转,找点东西吃,对了,还要去看看红燕,御河里的老泥鳅不知道怎么样了……”虞青盘算着,过了宫门,又想起新的事来:“对哦,今天是不是计修鸿守门的日子?萧邈,你最近没事,要不要跟计修鸿打一架?”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殿下,”林舜忽然开口道:“殿下为什么要结交计修鸿呢?”
萧邈听出了他的试探,笑了。
“计修鸿是不世出的将才,锋芒毕露,可惜父皇容不下他,只能在城门蹉跎,可惜了。”
“罗骥殿下也收了,计修鸿也收了,难道殿下真想去当个威远大将军?”林舜继续问道。
虞青在对待人间的事上有种良莠不齐的倾向,聪明起来是很聪明,笨起来也是真笨,人家说成这样了,她还在旁边听得眼睛直转,就是听不懂。
萧邈笑了。
“林师兄这是在问桥?”
林舜耳中轰地一声,心头狂跳,萧邈还是太傲慢了,这话虽然听起来像玩笑,但毕竟是在府外,好在虞青在,她耳目通明,有人靠近会提醒,所以不用担心叶九的耳目偷听了去。
“什么是问桥?我怎么不知道?”虞青好奇地问,萧邈朝她做了“嘘”的手势,笑了笑。
“好吧,等你睡醒了要告诉我!”
虞青这笨蛋,只听前朝的传奇,不听本朝的故事,听也只听什么青岩女之类怪力乱神的,连大周太宗开国的典故都不知道。那是在太宗入主扬州那年,那时候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人心浮动,陆续有人称王,太宗却还是别人的部将,罗慎思试他心中雄图,扬州有二十四桥,罗慎思和太宗骑马经过时,故意将马鞭扔在地上,问道:“这是第五桥,还是第九桥?”
九五之尊,是天子的称号。太宗当时朗声大笑,道:“以后但凭先生命名。”
能将世上的地址改名的,都是一统天下之后,王朝才能做的事,太宗这话也回答了罗慎思的试探——他是怀抱着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