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内殿一时静下来,只听见那些跪在地上的兵士的呼吸声。
天熹帝眼中神色变幻,仿佛是在衡量他这些话的真假。
“好。”天熹帝忽然道:“区区一个都尉,竟然这样处心积虑,到御前来告一个大将军,真是胆大包天,来人……”
他话音未落,殿外的侍卫早已涌上来,如饿虎扑食,将卢宏按倒在地。
“皇上,卑职可以作证,卢都尉所言句句属实!”其余士兵中有人嚷道。
“魏大将军不止放任北戎人进雁门关掳掠,还放纵威远军各部士兵杀边疆平民,我是云州同县李家沟人氏,魏大将军纵兵杀流民冒领军功,光在同县就杀了三千人,我父母都被杀了割耳领功,李家沟被杀得只剩十多个孩童,都可以作证!”有人厉声道。
“他们还在山阴杀平民,我亲眼所见……”
内殿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宫内侍卫也有点慌了,李福子气得叫道:“还不快拖下去。”
“就算皇上今日杀了我们,北疆百万民众,亲眼见到魏山林放任北戎奸淫掳掠!见到威远军杀平民冒充战功!”卢宏被按在地上,仍然抬头死死盯住天熹帝,目眦欲裂:“皇上杀得光他们吗!等那些父母被官兵屠杀的孩子长大,他们会如何看待我大周朝廷!”
天熹帝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案。
“拖下去。”年迈的君王目光阴鸷:“把这个卢宏给朕关进诏狱,让方子渊亲自去审!其余人全都送给魏山林!”
“我们要和卢都尉一起。”有士兵反应快:“我们是同谋。”
“我们都是卢都尉的同谋!”士兵们都嚷起来。
天熹帝气得手都抖起来。
“好好好!你们都是同谋!全关进诏狱,交给方子渊!”
京中有句话,叫做掖庭生,廷尉死,诏狱生不如死。掖庭是关宗室罪犯的地方,多半能活命,当年章怀太子案,太子连同皇孙在掖庭住了半年才罢,虽然出来人也废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廷尉是大理寺的旧称,进去多半是重罪,死路一条。至于诏狱,是在这几十年才兴起的,里面多酷吏,许多狠毒刑罚,就算能活下来,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士兵们都被拖了下去,外面寒风呼啸,走出好远了,竟然还听见他们在那唱威远军中的歌。这歌平时听着聒噪,这时候倒有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势。
内殿重又安静下来,气氛冷得像冰,连李福子也不敢轻易说话。
天熹帝看了一眼萧邈,冷哼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吧。”
“儿臣今天打猎时,一直在想一件事。”萧邈神色平静:“儿臣幼时,有次随父皇打猎,捕到一只幼鹿,父皇一定要儿臣亲手杀了那只鹿,儿臣看着那只鹿的眼睛,一直下不了手。父皇说,这只鹿是因你而死,你就应该看着它的眼睛,亲手了结它。父皇说,你出生在帝王之家,你以后还会拥有更大的权力,去决定某个人,甚至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你必须直视自己造成的后果,才不会被权力冲昏头脑。”
他抬起眼睛,平静看着天熹帝。
“父皇,你至少得直视他们的眼睛。”
“放肆!”天熹帝站了起来,显然是盛怒,拂袖将茶杯扫到地上,茶杯破碎声音清脆,李福子连忙跪下劝道:“圣上息怒。”
萧邈也站了起来,垂着手,青年的身形高大而挺拔,穿的玄色蟒袍,鬓如刀裁,眼如寒星,看不出一丝惧意。
“蠢东西!”天熹帝瞪视着他:“就算你是好意,你把这些人收归麾下,带到京城来,让魏山林怎么想!”
“他们都是奋勇杀敌的将士,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边疆已经容不下他们,他们求我带他们进京面圣,宁愿以死明志。”萧邈的神色很冷:“我竟不知道,我一个皇子,掌监军之职,行监军之事,竟然还要考虑他魏山林怎么想。”
“这就是你跟着方其慎学到的权衡之术?”天熹帝反问道:“你明知魏山林执掌威远军二十年,但凡朝中有人能代替他,朕会不用?既然无人可替代,又怕伤太子体面,就算你翻出他天大的罪过来,朕也不会撤了他的职,你扳不倒魏山林,平白得罪他,不是在做蠢事?”
天下文脉,真要认真分起来,不过两宗,一派是冯陈两姓的山西学派,一派是王谢林方的江南学派,当年江南大儒方其慎进宫教众皇子读书,最看重的两个弟子就是林舜和萧邈,然而随着林家抄家,方其慎病死异乡,江南学派已经式微,陈溪山入宫讲学后,山西学派更是发扬光大。
天熹帝其实一直是不喜欢江南文派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毫不犹豫灭林家满门,林家治学的历史,倒比大周朝的历史还要长。但父子到底是父子,他这话虽然带着怒意,还是在教导萧邈的。
而萧邈的回答就有点太强硬了。
“先师教我的从来不是权衡术,而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君治之,臣辅之,天下遂平’。”萧邈